“人最大的痛苦，來自無法接受命運的無常。”椿說，“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一點，那還是認真的做一個妖怪更輕鬆。”
“弟弟離開後我早就拋棄了成爲人類的想法。”時夏的目光逃避着椿，“現在的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不依靠人類的生命力也能保持人類的模樣，那樣我就可以陪媽媽走到最後。”
“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椿說，“你是用別人的生命力來換取人類的模樣，而我是用自己的回憶來換取了現在的樣子，自然很公平。”
“回憶”時夏愣了一下，“發生什麼了嗎”
“說起來有點複雜，”椿僵硬的笑了一下，“結果就是我丟失了有關葉克的大部分回憶。”
時夏看着我，彷彿在尋求答案。
“是我的失誤，”我說，“導致椿忘記了許多事情。”
“但有失必有得，”椿搶過我的話，“在那之後，我突然就獲得了可以變成人類模樣的能力。”
“真羨慕你，”時夏說，“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成長到今天，而我只是個索取者，假若我剛開始就沒有想過依靠人類的生命力，或許今天也不至於如此。當年說好的比賽，是你贏了。”
“葉克。”椿對我說，“能給我倆留點單獨的時間嗎”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了白貓和灰貓，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休息。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月亮都看不清了。
“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時夏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椿呢”我沒有回頭。
“她說她不想看。”時夏說，“有個問題，我想問你。”
“嗯，你說。”
“今天如果我沒有請求你，你會把我送到無人之地嗎”
“會。”我想了想後答道，“如果你真的無法控制自己吸取人類的生命力，那就真的不適合再繼續留在這裏了。”
“椿知道你的想法嗎”
“或許知道吧。”我說，“我也不清楚，雖說自己是代筆人，卻從來沒有將哪個妖怪送到你們所謂的第三空間。”
“看來，我是第一個讓你覺得沒有理由能留在人類社會的妖怪啊。”
“自私的說，你的請求解脫了我。”我回頭看着時夏，它坐在長椅後的地上，“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決定，對於已經和人類建立聯繫的妖怪來說，切斷這裏的回憶，前往無人之地，會不會很殘酷尤其是你這種與人類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大妖怪。”
“沒去過，誰知道那裏會怎樣呢。”時夏擡頭看着天空，“月亮快消失了啊，中秋就要過去了。”
看來椿是趕不上畢方的中秋燒烤之夜了呢。
“我的理智告訴我，必須把你送到無人之地，你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就隨時可能對人類造成威脅。”我說，“可我的情感卻不認同，你是椿的夥伴，是個好兒子好哥哥，曾經雖說有過傷害人類的心，但已經受到了懲罰，而且也迴歸了善良的本質。”
“不用糾結了。”時夏說，“是我請求你的，與你無關。我控制不住自己吸取他人生命力的力量，更控制不住自己對母親的思念，這種思念總有一天會害死母親的。”
“和椿商量好了關於你母親的事情”
時夏點點頭。
我站起身，繞過長椅走到它面前，伸出手。
“那就開始吧。”
控制自己的力量，與眼前的妖怪聯結，感知它的力量，透視它的內心，探求它的回憶。
我心裏默默回憶着打開無人之地大門的流程，翻開紙靈平攤在地上，拿出隨身的鋼筆，再次和時夏確認是否真的打算前往無人之地，得到肯定的眼神後，我將它的名字寫在了空白的紙靈上。
“時夏是人類賜予你的名字，你
>>
拋棄了原有的名字成爲今天的模樣，金華貓時夏，我即將斬斷你和人類世界的聯繫，這將成爲你前往無人之地的鑰匙，我不知道前方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究竟成功與否。”
話音剛落，紙靈上的墨跡好像沾了水一般在紙上暈開，很快就變成了一條線，線的兩端慢慢延伸，一端伸向時夏的心口，鑽入到它的體內，一端纏繞住我握着鋼筆的右手，將我的手擡到紙靈上方，手中的鋼筆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帶着我的手在墨跡所在的這一頁快速的書寫着。
一字一句，全都是時夏所告訴我的回憶，以及它沒有告訴我的那部分。
每一句都幻化爲當時的景象，一幕幕重現在我面前，將我和時夏隔開，就好像當初看到贏魚的回憶時那樣。
它還是一隻普通的灰貓時，仰望月亮的樣子。
它第一次遇見椿時，被她吸引的樣子。
它與椿第一次說話時，不好意思的樣子。
它在椿傷心難過時，自己對自己說要保護她的樣子。
它和椿約定要成爲厲害的妖怪時，自信滿滿的樣子。
它第一次見到那位母親時，無所謂的樣子。
它在母親給它做晚飯時，好奇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它被母親的雙手摸頭時，開心的快要跳起來的樣子。
它第一次看到弟弟時，心裏五味雜陳的樣子。
它終於接受了所有家人的樣子，它最愛的人離開時難過的樣子，它決定保護家人的樣子，它最終決定離開的樣子。
......
所有重要的回憶一個又一個的被寫在紙靈上，直到最後一個句號結束後，紙靈上已經寫的密密麻麻。
纏繞住我右手的墨跡在這時離開了我的手，慢慢縮回到紙靈上，記載回憶的墨跡也慢慢聚集到中心，時夏的名字又開始變得清晰。
等到所有的回憶都消失在紙靈上時，時夏的名字從紙面上浮向空中，幾乎是同時，時夏身後的空間出現一個類似門的空洞。
“這就是所謂的無人之地大門吧。”時夏轉過頭說道。
“恐怕，是這樣。”我看不到門那邊的樣子，只能看到連結着名字與時夏的墨跡。
時夏也注意到了與自己心口相連接的墨跡，“如果你切段這條線，我就與這個世界沒什麼關係了吧”
我點點頭。
“還有個願望，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再幫我一把。”時夏說。
“你說。如果我能做到的話。”
“有沒有可能，讓我拋棄妖怪的心靈，只留下貓的軀體，在這個世界陪伴媽媽到最後呢”
“我不知道...”我如實答道，“我儘量。”
“謝謝了。”時夏開心的笑了笑。
我擡起右手，這會兒的鋼筆顯得格外沉重，此時鋼筆的筆尖已經不再是往常的樣子，它變得尖銳而鋒利，好像一把小小的短刀一樣。
“如果可能的話，下輩子真正做一次人吧。”我給時夏說。
“還是算了，當一隻貓挺好。”時夏說，“人類太苦了。”它停頓了一下，“但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恐怕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啊。”
果然，你的心早就和人類一樣了。
我低下頭，在連接時夏和名字的墨跡上方擡起右手，緩緩下落，筆尖在接觸那條墨跡線的瞬間就切斷了墨跡，浮在空中的名字重新變回剛纔消失的回憶筆跡，沿着筆尖一條一條進入我的指尖，時夏身後的空洞越來越大，回憶的最後一句話即將進入我指間的時候，我重新在紙靈上寫下了那句話，想要保留時夏作爲灰貓的身體。
可似乎並沒有什麼用，隨着最後一個標點落下，時夏和空洞一起消失在我面前。
“沒有什麼比家人更美好的存在了。”紙靈上的筆跡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