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王 >第60章
    未出正月,朝廷便命禮部左侍郎楊越爲使,前往蜀地招撫叛軍。

    燕思空與楊越相識於經筵之上,略有薄交,深知此人軟弱怕事,平日只顧着撈銀子,難堪大用。招撫是個苦差事,稍有不慎就會送命,還要協調朝廷與叛軍之間的仇恨,非有過人之智,必作繭自縛,兩邊不討好,實在是誰攤上誰倒黴。

    面對朝廷招安,大部分叛軍一開始都會順撫,並趁機獅子大開口,索要無度,朝廷若有餘力滿足其貪婪,早拿來賑災了,就算真的給了銀子,那麼多張嘴要喫飯,喫沒了,嘗過甜頭了,還要反,因而撫完剿,剿完撫,所謂常態。

    楊越出發前一日,與其有私交的都去府上爲他踐行,他神情悲壯,言今日一別,恐是最後一面,顯然腦子還是清醒的。

    燕思空漠然地看着楊越,心想,這確實是最後一面了,從他授命的那一刻起,結局已經註定。

    正如燕思空所料,叛軍首領鮑雲勇大言不慚地提出要皇帝將他就地封王,享藩王世襲俸祿與封地,並張口就要二十萬兩銀子撫卹部將。

    當楊越的奏摺抵京後,昭武帝氣得在早朝之上破口大罵楊越是個窩囊廢,這樣的談判條件也有臉要他定奪,簡直羞恥皇家威嚴,就要治楊越的罪。

    楊越人緣倒是不錯,不少人替他說請,加之賊情緊急,此時辦了楊越,再派人過去,又耽擱不少時日。最後,昭武帝着楊越戴罪立功,並從自己的內帑讀躺中拿出了八萬兩銀子,意思已是非常明確,這八萬兩能撫則撫,不能撫便剿,同時,朝廷已命洛陽整軍兩萬,隨時出征。

    楊越不負聖望,真的用皇上的私庫銀招安了近三萬叛軍。

    昭武帝很高興,可顏子廉不客氣地直言上諫,說這銀子只是緩兵之計,叛軍一定還會再反,須儘早下令洛陽平叛軍出兵。

    此事在朝廷上引來一場曠日持久地口水戰,顏子廉一派認爲,起義軍的特點是前期多拖家帶口,三萬軍士加親眷,少說十萬張嘴要喫喝, 八萬兩銀子,至多倆月就花完了,到時必然還要反。

    謝忠仁一派認爲,這只是顏子廉一己猜測,且再過倆月,春暖花開,大地復甦,百姓舍不下田畝,定會重回農耕,多半就不反了。兩萬軍士,車馬、兵甲、糧草,無一不需考量,日費千銀,方可舉兵,若叛軍就此老實了,這銀子豈不是打了水漂

    倆派均是言之有理,一時難以壓倒對方,昭武帝猶豫不決。

    燕思空心中早有打算,他料定叛軍必復反。這場雪患將莊稼全都凍死了,耕牛也凍死大半,即便重回農耕,也要數月纔有收穫,這幾個月難不成喝西北風

    如若萬一,叛軍當真兩月不反,他就派刺客殺了楊越,嫁禍叛軍。

    昭武帝最終沒有下令洛陽平叛軍出征。其實謝忠仁的意思,未必真的就是謝忠仁的意思,皇權與宦權素來相映成彰,宦權之誕生,最初便是用來加強皇權以制衡相權的,只不過宦權過於腫脹時,皇權也要示微。因而無論此事究竟是不是謝忠仁的意思,這都是昭武帝的意思。

    顏子廉氣得病倒了,他已近古稀,這一病,着實大傷元氣。

    燕思空每日去顏府,在顏子廉臥前親自侍奉,比親兒子還要孝悌,其他門生自然也都來探望,但麪皮比不得燕思空厚,沒有駐守病榻。

    病中,顏子廉心情低落,說閹黨擋道,朝綱解紐,他大志難圖,心灰意冷,萌生了告老返鄉的想法。

    燕思空便耐心勸慰,曉之大義。他心知顏子廉是因病多感傷,抱怨幾句罷了,位極人臣尚能激流勇退、得休便休的,自古有幾人能落個好死已是善之善者矣,權利就像蠱毒,明知毒極要攻心,也是拿得起,放不下。

    再說,就算顏子廉當真有聖賢之胸襟,他也不敢致仕,他與謝忠仁鬥了幾十年,一旦放權,謝忠仁怎會不趁機清算。這倆人的結局,只有你死我亡。

    顏子廉半是生病,半是心存怨懟不想上朝,足足在家躺了一個來月,不過朝中大小事,他一樣也沒落下,自從王生聲被貶,他已完全掌控內閣。

    但朝廷沒了首輔,卻是雞飛狗跳,因內閣效率低下,很多事務就得堆到皇帝面前,昭武帝懶政幾十年,非有叛亂這等危及國祚的大事,決計勤快不起來,這般勞作他哪裏受得住,連下兩道聖旨,又是派太醫,又是送靈藥,見顏子廉依舊不出山,竟紆尊親去顏府探病。

    天子躬親探望,是何等無上的榮耀,縱觀歷任內閣首輔,也沒有這般殊榮,那恐是顏子廉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陪同皇帝一起來的謝忠仁,也要做出關切有加的模樣。

    這般做足了面子,顏子廉也就順坡下驢地病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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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朝了,但昭武帝對平叛軍一事仍未鬆口,顯然那八萬兩私庫銀讓他肉疼極了。

    顏子廉病癒了,燕思空纔有閒去探望封野。

    封野爲了見他,得空便從景山大營返城,已經撲了兩次空,此次相見,言辭諸多不滿,全都化作了臥榻之上的激qing雲yu。

    倆人不過月餘不見,卻彷彿如數年般長久,滿心滿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情愫,燕思空明知不該如此,三番五次警告自己,仍是難以自控地陷落。

    一番熱浪過後,倆人相擁着溫存,閒聊起朝中之事。

    “聽說顏閣老裝病,惹得皇上都親自去探病了”封野用修長地手指划着燕思空光滑地背脊,那一層薄薄地細汗將皮膚襯出動人的光澤。

    燕思空像只慵懶的貓兒,繾綣於封野懷中,輕聲道:“並非裝病,是真的病了。”他復又噗嗤一笑,“不過老師身體還算硬朗,半個月就好了。”

    封野低笑兩聲:“閣老有些手段可惜皇上始終不肯發兵平叛,簡直是養患啊。”

    “你也覺得叛軍必反”

    “必反 ,走了這一步,誰還想回頭回不去的。”封野悶聲道,“若讓我領兵,不需兩萬,給我兩千就可平叛,一幫烏合之衆,必是一觸即潰。”

    燕思空笑道:“我信你,可惜陛下是不會讓你帶兵的。”

    封野眸中流露失落。

    燕思空安慰道:“封野,你年方纔十九,不必覺得不得志,你一身謀略武功,將來我大晟必有重用你之時,相信我。”

    封野苦笑道:“我自然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時。”

    “等待也是修行。”

    封野親了親他:“空兒知我。”

    “對了,瓦剌那邊可有動向”

    “這眼看開春了,父親說,待到冰河融化,春草盈野,牛羊可飽腹之時,瓦剌就要出兵了。”

    “那陛下可有定奪”

    封野搖搖頭:“此事過於機密,父親不會在信中說的,但我猜”

    “你猜”

    封野嘆了口氣,展臂摟緊了燕思空:“我爹連年征戰,身上新傷舊疾不斷,年紀大了,身體愈發不如從前。他一生宏志,便是消滅瓦剌,還邊關太平,最怕壯志未酬身先死,這個時機他等了三十年,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一定會出戰的。”

    燕思空深深皺起眉,正色道:“如若此,我反倒希望你勸勸殿下,不要冒然出戰,爲將者若還未出徵,便有了孤注一擲的心態,犯了兵家忌諱啊。”

    封野點點頭:“我懂,我爹自然也懂,他一生戎馬,行事極爲謹慎,鮮少敗績,我相信他。”

    燕思空點了點頭,心中稍安。畢竟論起帶兵打仗,當代豪傑,誰人敢在封劍平面前賣弄,若真的能一舉剿滅瓦剌,封劍平定要流芳千古啊。

    封野眼中有光:“我相信我爹定能剷除瓦剌,他畢生心血,絕不會白費。”

    “瓦剌必除”

    封野用指尖勾勒着燕思空的面頰,眸中飽含笑意:“空兒,你知道嗎我脾氣不好,總與人相處不來,可與你在一起,就是舒心,就是歡喜,我說什麼你都懂,你說什麼我都愛聽。我一生只與兩個人無話不談,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大哥”說到最後,神情已是黯然。

    燕思空撫摸着他的鬢角:“你也可將我當做兄長。”他天生透徹,看得見人的慾望,因而極會籠絡人心,只要願意,能專挑人愛聽的說,還不顯諂媚。這慣常是他的爲人之道,此時面對封野的單純真摯,卻感到感到慚愧。

    封野照着他的腰側掐了一把:“胡說八道,誰要將你當做兄長,我將你當做媳婦兒。”

    燕思空失笑:“輪胡說八道,我還比得上你 了”

    封野翻身將他壓於身下,一臉邪笑:“我不說,我做。”

    “封野你唔”

    長夜漫漫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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