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停下車後,左顧右盼一番,而後鑽進車廂,不一會兒,從裏面抱出一玲瓏身段的女子,跳下車,快速閃進了宅院內,直奔偏屋。
打開門,屋內立着兩道身影,其中一人是少見的高壯。
“燕大人。”車伕恭敬地叫了一句。
燕思空點點頭。
車伕將那女子放在了榻上,屋內微弱的燭火映照出了女子的絕色姿容。
“把她弄醒。”燕思空道。
車伕從懷中掏出一根味道詭異的木芯子,在女子鼻息間晃了晃,昏睡中,女子柳眉微蹙,接連幾個噴嚏和咳嗽,醒了過來。
燕思空給阿力使了個眼色,阿力掏出一錠銀子,拋給了車伕,車伕穩穩接住,而後一拱手:“小的在屋外候着。”
此人是佘準的手下,辦事利落,也是阿力最常聯絡的人之一。
那女子掙扎着從榻上坐了起來,有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在看到黑暗中的倆人時,臉色驟變,她脫口叫道:“燕思空”
“夜離姑娘,別來無恙啊。”燕思空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絕豔美人兒,正是京城名妓、煙柳街汀蘭閣的花魁夜離。
夜離冰雪聰明,此時已猜出了個大概,不再僞裝,跳下牀榻,後退數步,做出防禦的姿態,冷冷道:“燕大人,你着人綁架我這是何意。”
“我可是花了重金買夜離姑娘過夜,何來的綁架。”燕思空嘲弄一笑,“拜周公子所賜,一般的價錢媽媽都看不上了,叫我好生破費。”
“既然如此,燕大人別辜負了這寸時寸金,有話直說吧。”
“好。”燕思空直言道,“靖遠王府的車伕小六,你認識吧。”
夜離目光微微閃爍,但面容未有波動:“我怎會認識區區一個車伕”
“你當然認識,你不僅認識,還用你那攻無不克的媚術,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甚至與他暗許終身。”燕思空微眯起眼睛,“讓他爲了給你贖身,不惜出賣主子。”
夜離目露精光:“這番話未免荒謬,他一介車伕,在汀蘭閣怕是喝不起一杯茶,他連見都見不到我。”
“沒錯,正因爲他從沒見過你,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你是豔名滿京城的夜離,謝忠仁發現此人好色,月俸大多拿去嫖妓,便派你去勾引他,果真令他爲你赴湯蹈火,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夜離抿着脣,美眸泛出絲絲殺氣。
“夜離,或者我該叫你楊楚雲”
夜離雙目圓瞪,面上閃過懼意。
“你不必再裝下去,我早已對你瞭若指掌。”燕思空露出令人背脊發寒的笑意,“你是涼州人士,八歲那年父母死於饑荒,與弟弟被舅母收養,十四歲舅母將你賣入妓院,把你病重的弟弟丟在路邊等死。是謝忠仁救了你姐弟二人,將你們帶到京城,教你武功,從此你認他做義父,成爲他在煙柳街的眼線。”他擡起手,慢慢展開五指,一串銀鏈子明晃晃地掛在掌心。
“你對他做了什麼”夜離厲吼一聲,就要衝上來。
阿力踏前一步,山一樣雄壯的身體讓這間小小的偏屋顯得有幾分擁擠,更給人以無形地壓迫。
夜離煞住了身形,惡狠狠地瞪着燕思空。
燕思空將那鏈子拋給了她:“他很好,此時正酣然入夢,不過,明天能不能醒來,就要看你了。”
夜離雙腿發軟,緊緊握着鏈子,咬牙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先問你個問題。”
夜離滿臉的戒備和憤恨。
“你可知當年餓死你爹孃和幾萬人的那場饑荒,是因爲謝忠仁指使手下盤剝災糧,朝廷撥糧八萬石,到了百姓手裏,不足一萬,還是摻雜了細沙的陳糧。”
夜離呆滯地看着燕思空。
“你自以爲謝忠仁救了你們姐弟二人,明知道他是怎樣的大奸大惡,依然認賊作父,殊不知令你家破人亡、淪落風塵的,正是他。”
p;夜離搖着頭,神情慌亂:“不”
“你若不信,去查一查便知,汀蘭閣往來恩客那麼多,總有知曉內情的,再不濟,周覓星就該知道。”
夜離踉蹌着後退了一步,面上已無血色。
“這些年你做謝忠仁的眼線、走狗,他做的惡擢髮難數,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只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又懼怕他對你姐弟二人不利,於是麻木地助紂爲虐”
“別說了”夜離嘶聲叫道,“知道又能如何我和我弟弟命如草芥,每一日不過苟活,我能救得了誰誰又救得了我們”
燕思空平靜道:“我讀過你寫的詩,知道你尚心懷善念,爲虎作倀,實是逼不得已,你若幫我,事成之後,我送你姐弟二人離開京城,帶上足夠的銀兩,遠走高飛。”
夜離深深地望着燕思空,猶豫着。
燕思空眼神一變:“我不若謝忠仁那般歹毒,但也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你要麼歸順於我,他日我定送你們離開這是非之地,要麼就算我不殺你,若謝忠仁知道你的身份已經暴露,還會留你們活口嗎”
夜離咬住了嘴脣,雙目懸淚,神情悲苦,分明是楚楚可憐,但燕思空心中卻無一絲波瀾,她抓緊了那枚銀鏈,捂在胸口,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我問你,小六都跟你說過什麼,有沒有提過我與封野之間的事”
夜離搖搖頭:“我問過,但他不願多說。”
燕思空鬆了口氣:“謝忠仁對我知曉多少”
“不比我多,他認爲你可以利用。”
“謝忠仁是如何指使小六盜取兵符的”
夜離再次搖頭:“我不清楚。”
燕思空見她表情不似撒謊,她的任務只是勾引小六,令他願意爲自己鋌而走險,之後的事,定然是另有安排。
燕思空又詢問了一些謝忠仁的事,他才知道這閹狗就是汀蘭閣的幕後老闆,以汀蘭閣作爲煙柳街的情報集散地,消息極爲靈通,亦掌握了大量官吏不爲人知的把柄,京中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總能第一時間知曉,其情報網之敏銳,恐怕並不遜色於佘準。
不過,他到底不如佘準高杆,那汀蘭閣內早已滲入佘準的人,否則阿力也不會這麼快就查到,那令小六賣主求榮的煙柳街女子,正是夜離。
他們聊到深夜,燕思空才放夜離離開,她坐上來時的買車,由車伕送她回汀蘭閣。
送走了夜離,燕思空打算順道去主屋拜祭一下他的爹孃和養父,剛靠近那間年久失修的破屋子,突然,他感到暗處有所異樣。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低聲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他和阿力已經齊齊朝着房檐拐角處衝去。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現,快速飄向牆角,利落地攀上了圍牆,向外逃去。
倆人也跟着翻過圍牆,奮力追去。
那黑影輕功了得,速度極快,追出百餘丈,便已將燕思空甩在身後,阿力更是被落下了老遠。
燕思空知道追不上了,一個翻身滾地,順勢抽出了靴間的匕首,朝那黑影甩去。
只聽前方傳來一陣悶哼,匕首從那人大腿上撕下一塊皮肉,但那人僅僅是略一遲緩,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燕思空走過去,撿起了匕首,看着上面流動的血漬,若有所思。
阿力趕了上來,急得亂比劃。
燕思空吩咐道:“把裏面的排位全都移走,那間宅子已經不安全,燒了。”
他暗自思忖,剛纔究竟是何人,這人是何時盯上他們的,在院中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此人又有何目的
一連串的問題涌入腦海,這個意外出現的人令燕思空很是心慌,他本已爲封家之事焦頭爛額,實在不希望再有對他不利的事端,倘若那是謝忠仁的人,那就麻煩了
可那人輕功如此高強,在他認識的人中,恐怕只有封野、佘準能與之相較,若謝忠仁有這麼厲害的刺客,顏子廉能活到現在嗎
此人到底是誰,一定要查出來
燕思空握緊匕首,深深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