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王 >第187章
    燕思空快馬送去京師的摺子,很快有了迴應。如他們所料,昭武帝被封野開具的條件氣得跳腳,他與大臣商議後,也聽取了燕思空在奏摺中的意見,先同意爲封家正名,但不說如何正名,也同意將謝忠仁交於封野處置,但不說何時交於,讓燕思空可以與封野繼續周旋。

    至於扶植察哈爾,開放馬市一事,朝中有孟鐸和祝蘭亭附議,又有趙傅義的支持,也如燕思空所想,十分順利。

    朝廷將派出禮部左侍郎前往察哈爾部議和,又擬將大同、黔州編入一府,由一位總督統領,向河套引入農耕和畜牧,將這塊將死的肥美寶地養活。

    從前黔州只有知府,沒有總督,而大同本應設總督位的,但封劍平死後,朝廷有意打壓大同舊部,也不設總督,軍政分離,徹底削弱了封家軍的權利,如今大同知府王安克是最理所當然的大同、黔州總督人選。

    王安克倒是十分識相的人,知道現在朝中誰正如日中天,走馬上任後,先跟燕思空商討如何開放馬市,讓河套恢復昔年的繁榮。

    燕思空縱觀大同和黔州的形勢,已經大半在他掌握之中,只是要想讓封野以最少的犧牲拿下這兩地,眼下還不夠。

    光靠嘴是沒有用的,要讓朝廷的軍隊倒戈叛軍,不外乎兩個可能,一,戰敗投降,二,師出有名。

    要策反大同、黔州,需二者俱全。

    所謂師出有名,就是有理,有可下的臺階,替天行道也好,撥亂反正也好,清君側也好,打仗總得有個理由,狼王叛軍出師的名目,便是清君側、靖國難,爲民除害。

    只是閹黨已倒,君側已清,這個名目開始牽強了,眼下最好的名目,就是被燕思空握在手中的帥棋比當朝太子更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長皇子楚王陳霂。

    只要有了陳霂,就可以誣告陳椿對皇位意圖不軌,就有了出師的理由,最重要的是,陳霂可以號召地方藩王共舉大義,沒有陳霂,封野一旦壯大到威脅陳家江山,昭武帝呼喚勤王,那些龍子龍孫就會羣起而攻之。

    陳霂,是他們能否入住京師的關鍵。

    這也是燕思空身無長物,卻敢跟封野談條件的底氣。

    他深思熟慮後,認爲此時時機未成熟,不能冒然向薛榮貴或餘生朗申明意圖,否則可能打草驚蛇,應該將他們逼到不得不在死和謀反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候,再一舉擊潰他們的心防。

    這面與察哈爾的和談剛有眉目,前線傳來信報,封野怒而指責朝廷在拖延時間,毫無詔安的誠意,要在入冬之前再攻茂仁。

    黔州官將嚇得當天就快馬加鞭將信送到了燕思空手上。燕思空算了算時日,該去見封野了,這一次,他們要謀定大事,將黔州拿下,否則一入冬,氣候極寒,糧草難運,封家軍多半扛不住。

    於是燕思空帶着他的八百護衛,返回了黔州,他將徐永等人安撫一番,但他始終沉着臉,令人看出他心中亦是沒底。

    徐永急道:“燕大人可說服薛總兵調兵援黔州”

    燕思空嘆道:“此事其實不由薛總兵做主啊。”

    餘生朗解釋道:“回稟徐知府,薛總兵不是不願意來援,而是在等朝廷與察哈爾和談的結果,倘若和談不成,他調了兵,察哈爾趁虛而入,那他如何承擔得起。”

    “這、這何時能有結果啊”

    “與那幫粗鄙貪婪的蠻子談判,向來是一波三折。”燕思空沉聲道,“此事定然會談成的,察哈爾勢弱,若得我朝扶植,便能一統蒙古,還可以從互市中得到大量好處,可究竟什麼時候能成,這也沒人說得準,急也不頂用。”

    吳莽道:“封野可不會等我們安頓好邊境,從大同調兵來與他對抗,這些日他頻頻派來斥候,蠢蠢欲動,怕是已經怒了。”

    “我得再去一趟狼王大營,穩住他。”燕思空長吁一口氣,“若能拖到朝廷與察哈爾談妥,便馬上從大同調兵,那時也定然十分寒冷了,如此一來,封野不敢輕舉妄動,很大可能會退兵。”

    “可封野已經看穿了我們的心思,那信中寫得清清楚楚,指責我們在拖延。”

    “我有陛下同意爲封家正名,和將謝忠仁交由他處置的手諭,或可一談。”

    “燕大人”徐永欲言又止,“你此去怕是有危險。”

    燕思空苦笑:“我前次去,已經被他落了獄,出使敵營,自然要有一去不返的覺悟,現下又有什麼好擔憂的。”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倘若我出師不利,未能拖住封野,就靠諸位守住城池了。”

    燕思空的悲壯令衆人一時都憂患不已,只是眼下也別無他法了。

    燕思空隔日啓程,第二次出使叛軍大營,這一回,封野沒有將他下獄,而是以使臣之禮招待,召集軍中的將領們與燕思空共享宴席。

    席上,倆人演了一齣戲,燕思空口若懸河地遊說封野接受詔安,當他拿出昭武帝手諭的時候,封野竟領着將士們跪地迎旨,看上去,封野似乎是被說動了。

    宴席結束後,燕思空喝得半醉,被吳六七扶回了營帳,一路上他醉醺醺地大放闕詞,說封野對陛下行了君臣之禮,心中始終當自己是晟臣,路遇的將士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回到營帳後,吳六七服侍他更衣淨面,在榻上躺下了,才默默退出去。

    吳六七一走,燕思空的酒就醒了,他是海量,喝酒誤事,他這輩子都沒真正醉過,他知道封野定會來找他。

    果然,沒過多久,封野悄無聲息地掀開簾門,踏入了營帳。

    燕思空穿着一身純白的中衣,黑髮如瀑布般自後背流瀉而下,他盤腿坐在榻上,面色泛紅,但神情十分沉靜。

    “你在等我。”封野此言並非問句,口氣是肯定的。

    “不然呢。”燕思空口吻寡淡,“一切都在照着我們的計劃行進。”

    “是嗎,可你去了一個多月,未免太久了。”封野坐在了他身邊,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我沒有一日賦閒,你懷疑我。”

    “眼看就要入冬了,若你心懷不軌,將我拖到冬日,我豈不是前功盡棄”封野挑起他的一縷頭髮,在修長的指尖把玩,“你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留個心眼,不得不懷疑。”

    “如此,你還敢與我謀事,豈不是與虎謀皮。”

    封野冷笑道:“我若拿捏不住你,又怎敢與你謀事。”

    “那你怕是小瞧我了。”燕思空斜睨着封野,“我的敵人都一個個在我腳邊倒下了,我倒想勸你不要心懷不軌。”

    封野眸中閃過犀利地精光,燕思空那倨傲的神情令人心神盪漾,只想將此人一千遍一萬遍地囚於身下,以他名動天下的才學手腕,和路人皆知的奸猾詭譎,征服他一個人的快意遠勝於徵服一座城池。

    燕思空也從封野眸中看到了跳動的慾火,他嘲諷道:“狼王真是年輕氣盛,如今有我可供你發泄,我不在的時候,狼王怕是沒少流連楚館秦樓吧。”

    封野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你以爲我消失的三年是去醉生夢死了我和闕忘九死一生逃出京師,又花了近一年的時間躲避追兵,與我叔叔匯合,那時肯誓死追隨我們的封家軍,不過區區幾百人,爲了隱沒行跡,我們躲於深山老林,常常食不果腹,只等着時機東山再起。”

    燕思空沉默。

    封野捏起了燕思空的下巴,惡狠狠地說:“當年我被那狗皇帝屠了滿門二百餘口,眼看着我爹死在我懷中,我卻只能亡命天涯。而你呢,你正和金枝玉葉的公主鸞鳳和鳴。我苟且求生之時,卻是你無限風光之日,這三年多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才換來今日與狗皇帝談判,換來你不得不自投羅網”

    燕思空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握緊了拳頭,想着當年那桀驁不馴的小世子,一夜間從雲端跌落泥潭,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他沒有一日不爲其擔憂、心痛,可如今倆人落得這步田地,誰該怪誰呢,至少,他當年甘願拿自己的性命和十年佈局去劫獄,他自認對得起封野了。

    他輕聲道:“你以爲我就好過嗎,我算了,你不會懂的。”

    “對,我永遠都不會懂,也不想懂,你爲了報仇曾將我置於何地,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封野翻身將燕思空壓倒在了榻上,神情有一絲猙獰,“我不需要什麼楚館秦樓,鶯歌燕舞,我就要你,我的恨、我受過的苦,我要你跟我一起嘗,畢竟,你居、功、至、偉。”

    燕思空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再看封野那仇視的雙眼,這對眼眸他是如此地熟悉,他忘不了它們滿懷愛意時閃動的光芒,因而不想將現在的它們刻入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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