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慶陽,到延州,再到太原,這是一條完整的上通西北,下達東南的通衢要道,他們佔領了中原腹地的兵家要塞,從戰略上,能夠阻斷朝廷軍的糧運,更不必提能利用此地匯聚多少財富和人馬,無論這一戰損失了多少人,他們都將徵召上更多。
有太原做據地,此去京師的路上再碰到任何阻礙,也都有了可退的後路。
進駐太原後,那高牆深塹給了他們極大的安全感,將士們各個精神抖擻,剛剛易主的城池,已經恢復了生機。
百姓並不在乎當權者究竟是誰,只要能令他們安居樂業,飽食三餐,他們就願意勤勤懇懇地種地,安安分分的養民。
原太原守將大多死的死,降的降,羅若辛不等封野捉他去砍頭,懸樑自盡了,封野念在前朝的衛國公羅老將軍功勳顯赫,又曾與自己的祖父同代爲將,並肩護佑河山,饒過了羅家的家眷,但從羅家搜刮出了大量的金銀財寶、珍奇字畫,價值竟達百萬兩,盡數充作了軍需。
封野大大賞賜了此戰的有功之人,又下令慶功三日,太原頓時變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一場酒宴過後,將領們陸續散去,封野酒量不過爾爾,因爲高興,敞開胸懷喝、敞開膽量喝,便早早被攙去臥房了。
燕思空則攙着身體發軟的元南聿,語氣中帶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斥:“早勸你找地方躲一躲,非要喝這麼多”
元南聿笑道:“高興,高興。”
“適才他們喝多了,說要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你當如何”
“摘摘嘛,哈哈哈哈。”元南聿大着舌頭說,“我的臉,也未必不能見人哈哈哈哈”
燕思空嘆了口氣,心想,是真喝多了,無奈道:“我若不攔着,今天肯定出事了。”他招呼侍衛幫他扶着元南聿,送去內院休息。
送到房間後,燕思空遣走了侍衛,親自動手給元南聿除履脫衣,將他好好擺在牀上後,才摘下了那寸步不離的面具。
那俊秀的臉上透着薄薄的醉暈,半眯着的眼眸溼漉漉的,明明已是殺伐四方的大將軍,此時看上去竟有幾分脆弱可憐,而他額頭上那個已經淺淡的墨刑刺字,無論看上多少次,依然能刺痛燕思空的眼睛。
燕思空輕輕伸出手,撫摸着那代表着一生屈辱的刺字,被那不平整的觸感灼痛了指腹。
元南聿迷糊地笑了笑:“無妨了。”
“這個字,已經很淺淡了,用易容的藥膏就能遮住。”燕思空柔聲道,“你想過脫下面具嗎”
元南聿搖了搖頭:“面具戴得久了, 就不好脫了。”
“是因爲我嗎”燕思空黯然道,“若讓外人知道我們是兄弟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怕有心人順藤摸瓜,去查探我們的過去,但即便那樣,我也沒有太多顧慮了。”
p;“這面具”元南聿遲緩地想了想,才道,“待我們爲爹報了仇,我有顏面去他墳見他時,我纔會脫下來。”
燕思空點點頭,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髮,感慨道:“你都長這麼大了。”
元南聿迷茫地看着燕思空,瞬間有些失神,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爍,他似乎看到了少年時的他們,但他太困了,視線模糊不易,一時無力去分辨。他的眼皮愈發沉重,難以抵抗地緩緩闔上了,只是在意識最終墮入黑暗前的那一剎那,他口中無意識地喚了一句,“二哥”
燕思空原也喝得微醺,聽到這兩個字,頓時如遭雷擊,酒全醒了,他按住元南聿的肩膀:“你叫我什麼你叫我什麼”
可惜元南聿已經沉睡了過去。
燕思空怔怔地看着元南聿毫無設防的睡顏,看了好久,彷彿看到了從前那個日夜與他同食同寢,與他親密無間的少年,他難掩傷心與失落,長吁了一口氣:“聿兒,你還能記起來嗎。”
離開元南聿的房間後,燕思空本想休息了,吳六七卻說狼王在到處找他,讓他趕緊過去。
匆忙趕到封野的臥房,就見封野正朝着侍衛發脾氣:“人呢人去哪兒來了你們都不知道,一個個的沒長眼睛”
“狼王。”燕思空輕喚了一聲。
封野轉過頭來,看到燕思空的一瞬間,彷彿鬆了一口氣,旋即又皺眉道:“你去哪兒來”
“我送闕將軍回房休息,他醉得不省人事了。”燕思空面色有些疲倦,“你不是也喝多了嗎,你尋我做什麼”大約是封野武功高強,他發現封野雖然容易醉,很清醒得也很快。
“我酒勁兒上得快,下得也快,你不見蹤影,我自然要找你。”封野衝那些侍衛道,“以後我問燕大人在何處,你們不準回答我不知道,下去吧。”
侍衛齊齊惶恐地答道:“是。”
人退出去後,燕思空纔不解地說道:“這是做什麼,我一個大活人,能丟了不成。”
封野臥在牀上,朝他伸出手:“來。”
燕思空走了過去,封野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拽進了自己懷中,暗暗收緊了手臂。
燕思空無奈道:“你這是怎麼了”此時的封野,竟帶着幾分孩童般的執拗。
“我那天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見你不見了。”封野貼着燕思空的耳朵,輕聲說,“我老是覺得,你會消失,你好像不屬於任何地方,也不屑屬於任何人,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感到安心。”
燕思空知道,這些彷彿示弱的話,若不是封野喝多了酒,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他心中涌入陣陣綿密的深情,他抱住了封野的腰,低聲說:“這世間如此之大,只有你身邊,我能用回去二字。”
“那你會走嗎”
“不會。”
“若走了呢”
“那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