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封家軍完完全全地把控了紫禁城,竊了陳家的無上皇權。
可那個如今能夠號令天子、讓天下人俯首稱臣的狼王,卻已經昏迷了整整兩日。
他此前受過再重的傷,也不曾如此虛弱,這一次卻是真正地傷了靈神。
封野醒來時,屋內圍滿了人,太醫,下人,幾位將軍,還有他的叔叔封長越。
每一張臉上都寫着深深地擔憂。
封野雙目空洞地看着他們,短暫地茫然過後,昏迷前的記憶復甦,他猛然瞪大了眼睛,掙扎着就要從牀上爬起來。
“狼王”封長越將他按住,“你現在要靜心”
“燕思空呢”封野瞪着封長越,瞠目欲裂,“燕思空呢”
封長越冷着臉,重重地說道:“燕思空已經去了。”
“我不信。”封野滿臉的猙獰,那燒得焦黑的屍體如索命惡鬼一般盤旋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不可能就這麼死了,他是燕思空,誰都殺不死他”
“他可以殺死他自己”封長越高聲道,“他已經死了,他死在自己放火燒燬的糧倉裏。”
“那不是他”封野大吼道,他翻身而起,從牀上摔了下去,爬起來時,突覺到掌心裏有什麼東西,他攤開手一看,是那片被燒得僅剩下巴掌大小的喜帕。
心痛如絞。
他將這喜帕蓋在燕思空頭上的那一夜,心裏想着他這輩子真正想娶的,只此一人。燕思空當時明明是不情願的,可卻一直帶着這喜帕,逃跑帶着,被用刑帶着,隻身赴敵營也帶着,當做當做他們之間的信物一般帶着。
他這半輩子,對燕思空所有的怨與恨,其實皆來自燕思空對他的無情無義,可燕思空當真無情嗎
燕思空冒險劫詔獄救他,給孩子取名瑾瑜,助他建功立業,甚至到了最後,放了那一把爲他掃清所有障礙的火,是燕思空無情嗎
或是他被怨恨矇蔽了心眼。
他不敢去想,若燕思空心裏一直有着他,他說過的那些話、做下的那些事,燕思空該有多痛
他一次次地、一遍遍地傷害燕思空,他想從張臉上看到跟他一樣的痛,他想從那雙眼裏看到跟他一樣的在乎,可他卻只是把人推得越來越遠。
他對那冷漠和疏離無可奈何,於是又變本加厲地傷害對方。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悔恨就像蝕骨的毒,瘋狂地啃噬着他的身體。
他必須見到燕思空,上天入地,他都要見到燕思空,他不相信燕思空就這麼死了,倘若是真的,他就是殺到閻王殿裏,也要把他的空兒搶回來。
他握緊了那殘布,就要往外走。
幾位將軍都攔住了他:“狼王,您要做什麼”
“讓開。”
幾人紛紛跪下了去,懇求道:“狼王,太傅大人已經去了,您節哀”
“住口他不會死的,我不相信那是他。”封野咬牙道,“我要驗屍,給我找最好的仵作來,我要驗屍”
“封野”封長越厲聲道,“燕思空已經去了,你何不還他清淨。”
“魂兒是一匹狼”
“倘若那是他,魂兒絕不會對他不敬。”封野緊緊握着那喜帕,“魂兒聞出了這喜帕,卻根本不在意那具屍身,所以那不可能是他。”
“你還不能清醒嗎”封長越恨鐵不成鋼地怒叫道,“這些年你爲了一個男人神魂顛倒,不肯娶妻生子,鬧成了天下人皆知的大笑話,你是封家僅剩的血脈,你是靖遠王的獨子,你對得起你爹你娘嗎,對得起封家的列祖列宗嗎”
封野回首,惡狠狠地說:“是這個男人當初把我從詔獄中救出來,是這個男人助我攻城拔寨,爲我籌謀算計,是這個男人把我封家送進了紫禁城”
封長越氣得鬍子亂顫。
封野眼眶懸淚,顫聲道:“叔叔,我欠燕思空太多,他若死了,我亦不能苟活,無論他去了哪兒,哪怕是陰曹地府,我都要找到他”
封長越臉色極爲難看,他指着下人:“去、去找仵作,聽狼王的,找仵作來”
下人扭頭就衝了出去。
封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封長越深吸一口氣,走到封野面前,放緩了聲音:“封野,你聽叔叔一句勸,你現在是狼王,整個大晟江山都已經在你手裏,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都不會再有人阻攔,這世間環肥燕瘦”
“誰都不是他。”封野冷冷地擲下一句話,大步走了出去。
待下人將仵作帶到,封野已經冷靜了許多。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感覺得到,燕思空還活着,這世間還有屬於燕思空的氣息,封魂對那屍體又撕又咬,若那真是燕思空,魂兒怎會那般
所以那定不是燕思空,他的空兒足智多謀,不可能就那麼輕易地去了。
封野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屋子正中央的案臺上,浮起一塊用白布覆蓋的人形,封野瞬時感到難以呼吸,他強忍着錐心的痛,一步步走了過去。
下人找來了大理寺最好的仵作,那仵作提着一個大木箱,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先給封野磕了個頭,又給屍體磕了個頭。
這時,元南聿也出現了,他彷彿一夜間消瘦了一大圈,眼睛浮腫而拉滿血絲,面色憔悴蒼白,渾身的酒氣,手裏還提着一壺酒。
封野迴避着元南聿,他不想看那張臉,他害怕看到那張臉。
元南聿走到案臺前,顫抖着掀開了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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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這不是空兒,一定不是。”封野啞聲道。
“我也不相信。”元南聿含淚道,“那麼多人想要二哥的命,二哥命硬得很,怎會這樣輕易的死。”
封長越沉聲道:“仵作,狼王要驗明這焦屍的身份,是不是燕太傅,你可有辦法”
仵作垂着頭,惶恐道:“小人驗屍,多是爲了查案,這若是無案,便是毫無頭緒,何況屍身燒成這樣,實在是”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封野沉聲道,“你要查出他是不是燕思空”
“這”仵作爲難道,“燕太傅可有什麼特徵譬如、譬如”
“他受過鞭刑。”
仵作苦着臉:“狼王贖罪,燒成這樣,皮肉的特徵實在難以辨認,非得是骨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