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聲音越發嘈雜而尖銳。
徐蔚皺了皺雙眉。這麼些年了,還從沒人敢在她房門外這樣大呼小叫過,這不是她調教出來的人。
壽王府中出來的人,即便是泰山崩於眼前,也都能面不改色,進退有度。
徐蔚猛地睜開了眼睛。
不,不對這裏不是壽王府。而她,明明被灌了劇毒的斷腸酒,又怎麼可能這麼安好地醒過來
入目是天青色繡百花百草的帳頂,四角墜着金絞銀的流蘇,繡着五蝠紋的香包散發出淡淡的艾葉,白芨,薄荷的香氣,是她自小在宮裏每年入了三月就開始用的香料方子。
只是怔忡了片刻,腦海中忽如起了一陣狂瀾,無數記憶的碎片如星屑隨着浪頭打在她的身上,拼命向着她的腦子裏擠去。頭像是要被擠爆了一般,難以言說的刺痛感讓徐蔚幾乎無法呼吸,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雙手抱住了腦袋,將身體蜷成了一個團。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緩過氣來,身後一片冰涼,竟是已經汗溼了中衣。
徐蔚緩緩坐起身,先是四下看了看,陌生中透出幾分熟悉感的屋子裏並沒有下人侍候。半幅牀帳掛在金雀鉤上,正對着牀的雕花四季牡丹櫺窗之下,是她舊時用過的酸枝梨妝臺,暗紅色的漆面光潔如鏡,妝臺上的八角鳳雀鳴枝紋的銅鏡泛着金色的光澤。這面妝鏡是她的嫁妝之一,鎖在壽王府內庫裏足足二十年。徐蔚赤着腳下了地,她自小體弱,受不得寒氣,先是在宮裏,後是回家來,所住的屋子裏都是打了龍骨鋪上了厚厚的木板,冬天下頭燒地龍,夏日裏也不會因爲貪涼赤腳而讓寒氣從足下侵入身體。
這雙腳小巧而白嫩,就像她剛剛舉到眼前端詳的那雙手一樣,閃動着年輕時纔會有的嬌嫩光澤。
“太太您這新懷着身孕,可是過不得病氣。蔚姐兒眼見着是不好了,總也不好讓人就折在房裏頭,不但衝撞了老祖宗的福運,說不得又要撞着您肚子裏的哥兒。世子爺都這麼大了,就指着您給他一舉得男呢您請讓讓,就讓奴婢們把小姐擡到車上去吧。”
外頭的聲音穿過支起的木窗格清清楚楚傳到了徐蔚的耳朵裏。
她此時已走到妝鏡前,從那面澄黃鋥亮的鏡子裏看見了自己的臉。年輕而稚嫩的眉眼,略有些消瘦的面頰。她的指尖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按了按,眉梢微擡,脣角已經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真好,居然再次回到了年少的時光。
她此時心如面前的銅鏡,居然一點沒有平常人遇見這樣怪事時應有的驚駭、恐懼和懷疑,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做了個長夢,夢裏過了一輩子,眼睛一睜,人就回來了。
“我管你是哪個派過來的今兒誰要把我的蔚姐兒擡走,就踩着我的身子過去”屋外傳來略有些沙啞,聽起來十分尖銳刺耳的女子聲音。
徐蔚有些恍神,這個聲音聽起來很有幾分陌生對了,是她的繼母小趙氏,也是她生母的嫡親妹妹,她的親姨母。
算算此時,應是她從回宮裏回來不過小半年的光景,雖然小趙氏與她是血脈至親,但兩人性情差的遠,又兼她剛回來不久,小趙氏就有了身孕,所以兩人之間的交往不多,情份也頗淡。
雖然此舉讓她避過了大難,可她寧願當年能與父母一同赴死,也好過在這世上沒滋沒味地過一輩子。
“太太您別這樣,您這樣,下人們也沒法子交差不是”
“呸,你交的哪門子差這是長房院子,你一個二房的媽媽怎麼敢伸這麼長的手管我長房的事了少藉着老太太名頭招搖,若是老太太的話,怎麼她不叫湯媽媽或是蔡媽媽來說,這分明就是你這老奴才秧子假着老太太的勢要來害我家蔚姐兒,是不是是不是”
外頭“撲咚”“撲咚”的聲兒響起來,聽着是跪下來好幾個。
原來如此。徐蔚眉眼彎彎,拿過放在妝臺旁摺好的大披風隨手披上,慢慢兒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所以說,前世並不是繼母將她遠遠地送走,而是那位祖母的手筆。想到上輩子她回到京城時,那位祖母拉着她的手哭訴小趙氏如何不慈硬要將還有一口氣的她送到別莊,她因不是親祖母,又兼趙家勢大無力阻止的樣子,徐蔚就冷笑不已。
可恨自己那時年少無知,被她們騙着哄着,信了這些所謂的親人,竟然日漸與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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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疏遠。直到後來她嫁入壽王府,擔了壽王妃的名字,慢慢兒才咂摸出滋味兒來。
只是那時候,她已經帶着弟弟離開了徐家。失去了父親,這個家,對她便已經沒有半分意義。
定了定神,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擡手將額前一縷碎髮別到耳後,笑着對自己說:“我回來了。”
然後,她將門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兒。
恰也就在此時,一直躲在長房院門外頭看情況的湯媽媽見趙氏單手叉着腰,毫無風範地攔人發飆,硬着頭皮擠了點笑模樣從外頭走進來,開口去勸趙氏:“太太您息怒,仔細着肚裏的哥兒。一樣是親孫女,老太太哪裏不疼的道理,只是蔚姐兒這病來的兇猛,也實在是沒法子。世子爺和太太您一向最孝順老太太,總不能讓她老人家啊”
她還在口若懸河,突然發現趙氏背後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一人寬窄的一條縫兒,披着頭髮,面色蒼白的徐蔚身上披了白花花一條外衫,正倚着門框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這樣陰瘮瘮的笑容,配着她一身的白,又是這樣突兀出現,饒是湯媽媽膽氣再壯,也被嚇得驚叫了一聲,險些溼了褲襠。
大小姐不是說只剩一絲絲的氣兒,眼瞅着就要沒了的嗎怎麼這會居然能站起來還走出來了
這是人是鬼啊
在場的衆人除了背對着門口的趙氏,全都露出一臉見了鬼的模樣。膽子小的,已經腿軟地跪下了。
趙氏反應過來,一回頭,正見着徐蔚在對她笑。
“阿蔚”相對於別人受到的驚嚇,趙氏就完全是驚喜了,她叫了一聲,一把抱住徐蔚,眼淚就這麼下來了,“你可算是醒了,你把我嚇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