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郡主嫁到 >第3章 噩夢
    鍾大夫原是每隔三日便來定國公府給趙氏診個平安脈的,這會直接被趙氏拖了來給徐蔚看病,雖是有些無奈,但也好脾氣地應了。

    “好在大小姐身體底子好,雖說是受了點寒,但我瞧着精神健旺,只要好好調養一番就成。若是大太太不放心,還是請羅先生來瞧瞧。”鍾大夫原就專長於產科婦科和兒科,徐蔚這種落水受驚受寒之症他不在行,說話時不免謹慎些。

    不過趙氏一向信他,見鍾大夫說沒什麼問題,一顆心放回肚子裏,自是歡喜。只不過鍾大夫沒說徐蔚有什麼事,卻是嘮叨了趙氏大半天,說她肝火太盛,心緒不寧,對胎兒不好,又添添減減重開了一副養胎的藥膳方子,叮囑趙氏注意。

    等送走了大夫,天已經黑透,院沿屋角各處掛上了燈籠。

    徐承芳也回來了。

    定國公世子今年三十三,白麪微髭,身材頎長,氣質溫潤,容貌十分出色。他回府前半道兒正好碰上鍾大夫,又被這位先生拽着嘮叨半天,心焦火燎地趕回來,又是心喜女兒醒轉,又是心疼愛妻身體,見她此時還坐在徐蔚的屋裏不肯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不容易把妻子哄回去,他坐在徐蔚牀邊,讓丫鬟多掌了兩盞燈,在燈光下細細看了女兒的氣色,這才籲出一口氣來。

    “總算是有驚無險。”徐承芳嘆了一聲,面上現出幾分疲憊之色。

    去年皇帝下旨修文庫全書,以弘文閣大學士爲首,徵召各地博學之士入弘文閣修書編書,徐承芳雖是勳貴出身,沒有參加過科舉,但他於金石書篆上向有才名,博學廣聞,記憶力又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所以也被徵入修書博士中,這些日子他閱書修書堪文糾誤忙的昏天黑地的。前日女兒落水他請了一日假,爲了趕進度,今日原本是要宿在弘文閣中的。也是聽了趙氏派家人的傳信,知道女兒這會醒了,他才又抽身回家,饒是這樣,也拖到了日暮之後。

    “爹。”徐蔚看着這個自己在世上最親的親人,忍不住落下淚來,將頭靠在徐承芳肩膀上。

    “嚇壞了吧。”徐承芳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猶豫片刻嘆了一口氣:“是爹不好我已經跟你母親商量過,這行止園暫時封起來,讓你好好養身子。”

    這就是要跟別的房頭暫時斷了關聯的意思徐蔚眉頭微挑,坐直了身體:“我剛剛對母親說了,那天是二房的阿芫推我落水的,她還叫人把我的兩個丫鬟按在旁邊,堵了她們的嘴,不讓她們呼救。現在我萬幸留了命下來,我那兩個丫鬟卻死活不知。爹您預備着要怎麼做”

    徐承芳面色微變,他雖然猜到這事當時在場的徐芫脫不了干係,但沒想到會這樣嚴重。照女兒話中的意思,那徐芫當時竟是立意要徐蔚的命了。

    “我以爲當時只是你們起了衝突,芫丫頭一時情急失手推了你下去”他皺起了雙眉。

    “我可不記得我們起了什麼衝突。”徐蔚一點不客氣,冷笑了一聲道,“是她說園子裏的海棠要開了,請我過去賞花。我倒是沒瞧見花開,就被她引到池邊,話也沒說半句,直接就把我推下了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我到底是哪裏礙着她,防着她了,竟讓她恨我如斯,一意要我的命。”

    徐蔚回定國公府只有小半年的光景,平素也只在行止園,鮮少外出交際,跟一衆姐妹們也不過是每日去上房請安的時候見上一面,閒話幾句,既無人情往來,亦無利害交易。她一向爲人寬和,就算稱不上對各房姐妹們敬大讓小,但也絕對不是好爭強掐尖兒的。哪怕與姐妹間偶有不同看法或是小衝突,多半都是她笑一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地岔開去。

    徐承芳清楚的很,女兒性情是外柔內剛,不與人計較並不是怕事,而是自小養在宮中,見識格局自與常人不同,不是怕與人計較,而是壓根看不上,不往心裏去。

    能養出這樣的性情,可見在宮中這些年,徐蔚也不是能恣意驕縱,不知受過多少教訓,喫過多少苦徐承芳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但其實,徐蔚在宮裏還真沒喫過什麼苦頭,丁太后和郭皇后一直很疼愛她。只是徐承芳算是個十分文藝,感情又相當充沛的青年,元配夫人鬱鬱而終,唯一的女兒又常年不在身邊,這剛回來沒多久又遇上這樣糟心的事兒,也難怪他會思慮重重,腦補過度。

    痛苦和後悔像毒蟻一樣噬咬着他的心,讓他痛的幾乎不能呼吸。

    看着面色蒼白的女兒,看着一臉憤然但咬着下脣努力忍耐的妻子,徐承芳騰地站起身,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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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轉身就要走。

    卻被徐蔚一把拽住袖子。

    “父親您這是要去哪裏”

    “我要去見你祖父,”徐承芳聲音微顫,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着,“一定要讓你二叔給我一個交待。”

    “這事又與二叔有什麼相干。”徐蔚一撇嘴,“二叔常年在軍營中,一年也難得回來幾天,就算回來,又哪裏有關心過家中半點二叔那幾個孩子除了阿芫,都是二太太養大的。您總不能直接到上房去指摘祖母不會教養姑娘吧。”

    徐芫是她二叔徐承祖的嫡次女,她上頭還有個姐姐叫徐蕎,只比徐蔚年長三個月,性情爽朗大方,與徐芫全然不像是一個娘肚子裏生出來的嫡親姐妹。因大趙氏自生了徐蔚就一直體弱多病,定國公府中饋自然由二房的柳氏接了過去。這一大家子喫穿住行全由柳氏打理,她又是個極好強爭勝的性子,萬事要自己過手,便對這個長女不甚上心。於是徐蕎多半時間竟然是在長房裏混大的,與大趙氏十分親近。後頭大趙氏病逝,徐蔚被接入宮中,徐蕎心裏對長房的情份也沒淺淡。加上她性子直,一向看不慣自家祖母對長房的“與衆不同”,所以與定國公夫人謝氏親近不來。倒是小了她一歲的徐芫,因容貌像極了謝氏年少的時候,又嘴甜會撒嬌,便成了謝氏的心頭肉,自小就接在上房裏親手養大,連徐芫的親孃柳氏多說她一句都不許。

    於是徐芫便生生被定國公夫人給養成了內宅一霸,除了她親姐姐徐蕎不買她的賬,各房裏的姑娘甚至少爺們都畏她如虎,不敢捋了她的虎鬚。

    今天即便不是徐蔚,照着徐芫這樣拔扈又不識輕重的莽脾氣,早晚都要惹出大禍事兒來。

    徐承芳身子僵着,心裏如一團火燒,卻是邁不出步子去。

    看着他赤紅的雙眼和微微發顫的脣角,徐蔚嘆了口氣,輕輕推了推身邊同樣一臉不甘的趙氏:“天晚了,母親先讓父親回去歇一歇。現在不是鬧開的時候,只是請父親和母親這邊各遣一人分頭去與祖父祖母說一聲,就說我醒了,身邊不能沒有伺候的,叫祖母把我那兩個得用的丫鬟送回來。”

    趙氏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頭,她雖然心裏恨的要命,卻也知道徐蔚這話並沒錯。若是一時意氣地將事鬧開鬧大,定國公府裏頭並不像旁家那樣嚴絲合縫,有謝氏那樣的主母在,少不得多少漏洞。一旦叫開了,隔夜就能傳到京城各家去。徐家出了這麼個孫小姐,以後徐家的姑娘們還有哪家肯要定國公這支的姑娘們也有好幾個到了要相看議親的年紀,旁支家的姑娘們更多。

    “把玉瓶兒護住了,咱們再去打那小耗子,”徐蔚衝着趙氏眨了眨眼,“悄悄兒打,打疼了她。”

    趙氏的眉眼舒展開,叮囑了徐蔚幾句,便拉着徐承芳回主屋去了。

    徐蔚鬆了口氣,半靠在牀上,盯着牀帳頂子發了半天的呆。

    之前一樁連着一樁,她打點着精神應對着趙氏,小心地套問府裏現如今的情況,一點一滴與自己的記憶進行拼湊補完,精神繃的緊緊的,倒還沒空多想細想。一安靜下來,被濃重的夜色包圍着,徐蔚就被巨大的憂懼和孤寂感重重包裹了起來。那些她以爲是夢境的經歷清晰的一幕幕在她腦海眼前閃動着。

    這根本不是什麼見鬼的夢境,而是活生生親身經歷過的事實。

    徐蔚渾身發抖着抱緊了自己的身體,悔恨,怨憤,哀痛,麻木,絕望那些熬着過的日日夜夜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噩夢,折磨的她快要發狂,她恨天恨地恨世道不公,恨好人短命,恨禍患千年。徐蔚雙目失神,臉色青白地想,若非是她自己覺得厭煩了,不想活了,那個過繼來的逆子怎麼可能有機會把毒酒給她灌下去

    借了他的手罷了。當然那個混賬東西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她可是全都安排好了,自己這邊一死,那個孽畜的案子就會發,他也不得好死他那一大家子,都會不得好死。

    徐蔚陰陰地笑着,竟笑出了聲兒。守夜的丫鬟青葉聽着動靜舉着燈過來,就見着自家小姐縮在牀角,面色陰鬱,嘴邊帶着有幾分扭曲的笑,整個人都像是蒙了一層鬼氣。青葉嚇的叫了一聲,差點扔了手裏的燭火,忙將屋裏的蠟燭都點亮,先去叫人端了熱水,又將徐蔚整個兒抱在懷裏。

    “小姐您身子怎麼這麼冷,像塊冰似的。”青葉急的搓着徐蔚的手腳,揚聲叫人去請大夫來。

    徐蔚看了她一眼:“青葉,你是個好的。”說完眼前一黑,已經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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