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筠進了關雎宮時，貴妃正在合香。
滿室的香氣讓顧筠進去時忍不住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
“出去。”貴妃對他怒目而視。
顧筠只好捂着鼻子向後退，就手掩上了房門。
過了半刻鐘，裏頭才把他放進去。
香料爐鼎都收了，桌上那一套合香的工具也被拭淨收到了匣子裏。屋裏有地龍，牆角放着炭盆，窗戶都半開着散味兒，卻也不會令人憋悶。
貴妃穿着月白色的薄襖，如漆的長髮鬆鬆挽了個髻，拿了根竹筷固定，此外便再無裝飾。
明明從上到下，清湯寡水一樣的穿着打扮，卻偏偏如明珠般散發着引人矚目的熒熒之光，讓人片刻移不開雙目。
顧筠給貴妃行了一禮，然後在她面前拖了張椅子坐下。
不管什麼時候見到自己這位姑母，顧筠都忍不住感嘆一回，怪不得皇上會對她癡迷如此，二十年如一日，眼裏再裝不下其他女人。
他小時候就是被貴妃的美貌洗了眼洗了腦，自此之後，任什麼樣的美人都沒辦法搖動他的心了。
當然，阿蔚除外。
現在想想，壽王日日時時對着這樣的母親，還有什麼美人能打動他所以阿昀會喜歡上像個男孩子一樣的薛皎皎，完全不在意她平平的容貌，實在是再順理成章不過。
他坐着發了會呆，貴妃也不理他，手裏拿了本書翻。
“娘娘啊，”顧筠說。貴妃挪動身體，拿了側臉對他。
“娘娘，姑母”顧筠拖長了聲音，英俊的少年撒嬌似地扭着身子，讓貴妃身後隨侍的女官們忍不住揚起了脣角。
“有話就說，少來這套。”貴妃毫不客氣，拿了書敲顧筠的頭。
“就是”顧筠看了看左右，她身邊的隨侍們微微欠了身，無聲地退了下去。
“現在宮裏頭清乾淨了沒有”顧筠把椅子往貴妃面前又拽了拽。
“哼。”貴妃白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你做錦衣衛這也好幾個月了，我宮裏頭有釘子居然都不知道，養你何用”
我是錦衣衛啊，宮裏的事又不歸我管
顧筠覺得好委屈，但顧筠不能說。
“您就彆氣了，好在也沒出什麼事。”
“等出事就晚了。”貴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和阿昀成天混在一塊都做些什麼鬼鬼祟祟的，還瞞着我嗎”
“沒沒，我們在一起能做什麼啊。”顧筠陪了笑，“不過壽王也十四，過了年就十五，是不是要出宮了，再住在關雎宮只怕不合適。”
皇子大了，自然不好再整日混於宮中與生母同住。只是壽王年少多病，顧貴妃又只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一時半會是真放心不下。
“在宮裏都能出這樣的事，等日後出了宮，叫我如何不擔心。”
“就是因爲一直住在宮裏，所以才容易出事吧。”顧筠道，“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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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建成也兩年多了，這園子沒人去住就沒人氣，會荒廢。阿昀如今身子骨強健了許多，都能跟我騎馬玩兒，您別擔心了。這宮裏不是女人就是閹人，陰氣太重，他出去住多得些陽氣，身體說不定會更好。”
“哎”顧筠高高興興應了。
“那個，阿昀都十四了，您就不急着給他挑個壽王妃”
貴妃把手裏的書放下，看着顧筠：“他才十四，急的什麼。倒是阿筠你，十八了吧，總拖着不行。”
顧筠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卻聽貴妃接着道：“你這些年都在我身邊長大，我知道你心氣兒高，平常的女子也看不上。你不肯回長寧去，我也不勉強你，畢竟那兒是你的傷心地。不過婚姻是大事，家裏老祖宗還在，便是我現如今的身份，也不好越過他幫你挑妻。你是顧家嫡房長孫，妻室的人選要慎重。我原想着，若能叫你尚主也不錯。可是皇上這幾個女兒”貴妃再次撇嘴，“一個配得上你的也沒有。且尚主之後受限太多，你這自由自在的性子，怎麼肯受了拘束。陛下上回倒是提過，我直接就給回了。”
顧筠聽到貴妃提起長寧顧家，不由蹙了蹙眉尖，心中有些不快。再聽到她直接幫他回絕了皇帝要招他做駙馬的念頭，吁了一口氣，站起來長揖到地：“多謝姑母。”
“如今你年紀已大了，身上也有了差事。這婚事不可再拖。前些日子我收到了長寧的來信，裏頭頗提了幾個人選。我叫人把信拿來，你自己斟酌，若有合意的，我去信叫他們去辦。若是沒有，便抓緊了再挑挑。或是你自己有喜歡的，也告訴我一聲，我若覺得不錯，便出頭幫你同長寧那邊說。”貴妃擡手，輕輕振了振寬大的衣袖，目光垂視着自己的指尖，並沒有看顧筠。
“雖說我出嫁了，不再是長寧顧家的人，”她冷笑了一聲，“不過總歸還是看我幾分薄面。只要你想中的人不是太離譜，想來那邊也不會太爲難你。”
雖然姑母從來不在他和容昀面前提及，但顧筠知道，那個長寧顧家，貴妃是相當不喜的。雖然年年有顧家人往宮裏送信送東西，但貴妃從來不肯見顧家的人，每年的節禮也都丟給女官去弄，禮單連看都不看一眼。
今天若不是爲了他，只怕貴妃也不會屢屢提起顧家，提起長寧。
或許也因爲他同樣不喜顧家，想離顧家遠遠兒的，貴妃纔會將他接入宮中，纔會這樣悉心教養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般。
這些上一輩的恩怨情仇，顧筠並沒多少興趣。那個家對他而言就是個陰暗，侷促，滿是血腥氣的巨大囚籠。每每在外聽到人一臉崇拜，滿懷景仰地提起長寧顧氏，他就在心中冷笑不已。
他纔不要回那個滿是腐敗氣味的老家，他只想在京裏，跟姑母聊聊天，跟兄弟喝喝酒，守着媳婦兒女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姑母，我的確是相中了一個人。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心意。”顧筠擡起頭，看着貴妃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我想娶她。”
“誰”
“昭德郡主，定國公世子之女，徐蔚。”
“啪”貴妃的手拍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