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太子唐宣德繼位, 改號康寧。
隨後,在羣臣義憤填膺的抗議中, 本打算網開一面將弟弟關進牢獄度過餘生的新帝不得不遵從國法,大義滅親, 含淚賜白綾給景泰王闔府上下數百人,無論男女老幼全部處死。
“按我大梁律法, 叛者誅九族,念在二弟是皇室子弟的份上,朕不會追究旁系氏族。”
“然明甲軍飛騎將軍魯冀, 屢次受父皇封賞,不但沒有感念龍恩浩蕩,反倒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罪無可赦, 依律處決全族。”
這個全族, 可不是魯冀一家這麼簡單, 而是包括父族母族妻族約有八個大家族被連根拔起, 死亡人數多達一百五十多人, 刑場幾乎是被血洗了一遍。
行刑那天, 一長排囚車從市集經過,中心最受歡迎的大酒樓裏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在二樓安靜的隔間裏,一位綠裳女子靜靜地注視着街道上即將執行死刑的囚犯們,嘴脣微微抿着,黛眉輕蹙,表情似乎在惋惜,又好像是諷刺。
“阿姐,你原來在這裏”女子身後推門而入的少年,穿着素色的衣袍,長帶當風,襯着秀氣的臉龐,完全就是話本里描寫的那些風流雅緻的貴族公子。
綠裙女子回眸看了弟弟一眼,美麗的臉龐一半映照在窗外的陽光下,另一半則隱沒在黑暗裏,清幽姣好彷彿半開的白海棠。
“恆兒,你說因果輪迴是真實存在的嗎”她的神情恍惚,像是在問他,又好像在自語。
少年愣了一下,沒對上他姐的腦回路:“什麼因果”
紀蓉沉默片刻,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繼續看那些囚車裏原本是天之驕子、現在卻卑賤如泥的魯家人。
“阿姐是在同情他們嗎”紀恆跟過去窗邊看,彷彿明白了紀蓉糾結的原因,“唉誰叫魯家硬是要上僞君子的賊船呢不過今上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啊”
“呵,豈止如此”紀大小姐忍不住勾起一個冷笑,“受控於魯冀的數萬明甲軍,現在全都被流放到荒涼的北地自生自滅,還有原來的二皇子黨他們一個都逃不了。”
被親姐夾雜着快意的表情嚇了一跳的紀恆只能訥訥附和:“是、是啊 ”
真奇怪,爲什麼他姐每次一提起二皇子的事,就會變得很嚇人
少年偷偷嚥了口口水,試探着說:“多虧阿姐識人有道,老早就讓我注意避開錢侍郎,我們家纔沒有被那二皇子牽連。”
“不是這樣的。”紀蓉的腦海裏回放着前世那人登基時意氣風發的模樣,語氣冷得可以結冰,“就算他真的利用恆兒搭上了我們家,我也有辦法讓他痛不欲生。”
“嗯啊”紀恆雖然已經完全接受了親姐的強勢,但依然被她話語裏的意味震驚,“你這也太誇張了吧,姐”
“以恆兒爲線,供其錢糧,取其信任,搜其情報然後,找其敵人,斷其耳目,先捧後殺之”紀蓉的眼神彷彿穿透了樓下的人羣,望見了更遙遠的東西,“恆兒,如果你想真正傷害你的敵人,就靠近他,親近他,瞭解他,然後找準時機,踩死他。”
“沒錯。”
“可是阿姐,既然如此你爲何不讓我直接去接觸錢越,而是去找”
“你是說顧首輔嗎”紀蓉側頭看着弟弟輕巧一笑,“其實很簡單因爲他是二皇子最大的敵人哦。”前世她爲了渣男苦心經營商鋪,網羅情報,其中令她喫癟多次的就是這個首輔大人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到後來二皇子登基時,也情願擯棄前嫌,以國士之禮待他。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好端端地,我們家爲何要摻和一腳皇子之爭”紀恆是個讀書人,向來秉持傳統的士大夫思想,就是中庸之道,“朝中那麼多大臣都裝聾作啞,阿姐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叫我送什麼情報給顧大人”
這件事發生在數月前,先帝壽宴中毒昏迷的那段時間,一度困擾了紀恆很久。
“恆兒,既然現在塵埃落定,我可以稍微給你透露一下,”紀蓉朝着弟弟眨了眨眼,“我叫你遞給顧大人的密函,是關於魯家的情報哦。”
正巧這時樓下經過的那輛囚車,就關押着魯府的女眷。
“看到這個女人沒”她伸出手指示意紀恆往下看,“她叫魯嫦曦,還邀請過我去參加她的賞花會,恆兒應該有印象吧”
紀恆盯着囚車裏,戴着手銬腳銬,髮絲凌亂臉色慘白的女子,慢慢地點了點頭:“真想不到她會變成這樣”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這個女人還跟自家姐姐並稱京城雙姝,現在已經狼狽得連街邊的野妓都不如。
只能說,世事還真是無常啊。
“她跟二皇子來往密切,還特地在宴會上跟我示威”紀蓉想起當時的情形,不禁失笑,“這不正好告訴我魯家與二皇子的結盟之事嘛。”
紀恆的額頭沁出幾滴冷汗,他覺得這不是魯家小姐不小心的問題,一個賞花鬥詩的宴會而已,誰家女眷會思路跑偏到前朝的皇子爭端上
也就他姐獨一份了。
“情報就是通過細枝末節,想別人所不能想,然後賣給需要它的人。”紀蓉拍了拍她弟的肩膀,“恆兒,你今年在翰林院只能混個不入流的編書職位,但只要搭上了顧首輔這條線,表現好一點,三年內至少能混進五品,甚至跟父親平起平坐呢。”
“姐這、這不可能吧”少年臉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拼命擺手,“大家的資歷都是要慢慢熬的”
“那顧首輔以平民之身,十六入仕,不過十年便官居一品,又算什麼”
“顧大人那是管仲轉世,這樣比有失公正”紀恆低聲囁嚅道。
“算了,不說這個了,” 紀蓉勾脣,眉眼間含着無奈,“總之現在太子登基,首輔那邊記着我們,在新帝面前美言幾句就是莫大的好處了。”
“上次見到顧大人,他與我閒話了幾句,似乎發現了情報不是我跟父親撰寫的,”紀恆有點遲疑地看着親姐,“我實在
隱瞞不過,便稍微透了點你的事。”
“無妨,反正功勞橫豎都會記到汝陽侯府上。”
紀恆回憶起當時身着官袍、溫潤如玉的顧青,心中忽然一動:“姐,顧大人今年二十有六,聽聞尚未娶妻,且一向潔身自好,是京中難得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