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州列國傳 >第三十九章 浮雲出處元無定
    烏木牌令乃是聖安持刀吏所持證明,各郡縣持刀吏皆有,牌令雕文統一,唯有材質不同,而持刀吏們也是憑着牌令材質,來辨別彼此身份,從而得知各部所在郡縣是何處,以及上行持刀吏長官是誰。

    “此人乃是楴郡出逃的徵丁,如今藏於荒野,被我尋到,正要送去霸下。”兵吏見其所持乃聖安都城牌令,便收起長矛,與玄稟報道。

    老嫗起身,見兵吏與玄言語恭敬,便以爲玄是這兵吏的長官。她登時匍匐於荒草,爬至玄的腳下,繼續哭求着莫要帶走她的孫兒。

    玄裝模作樣地再踢老嫗一腳,兇道:“便是天王老子,也得送去霸下爲國君先父修築陵墓,哪得你這糟老婆兒哭求就行的。”

    他再度轉頭向兵吏時,臉上已是眉開眼笑:“咱們借一步說話。”

    他將兵吏拉遠了,討好地說道了幾句,隨後又從懷中掏出了什麼,交予那兵吏。

    那兵吏起先猶豫不決,擺手不收,玄又脫下長靴,從中倒出了些碎銀,一同交予兵吏。

    兵吏沒再猶豫,接過玄手上的東西,一併塞入懷中。他回頭望了一眼跪地求饒的老嫗和男子,這才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玄好言與那兵吏相送,直至兵吏不見了身影,這才嘆了一口氣,將長靴穿好後,行至二人身前,道了一句:“還能走嗎?”

    老嫗怔了半響,不明所以地仰着頭問道:“吏君此話何意?”

    玄抱着肩膀,嘆了一口氣,道:“方纔那小吏是往霸下去,你們與他反着走,往南行進,就能抵達點墨鎮,那裏如今看守衛鬆懈,鎮上的持刀吏會將你們送去安全的地方,不會再讓你的孫兒被帶走。”

    老嫗聞言遲疑了半響,卻還是與玄道了謝,不過她依舊趴在地上,許久未有起身。

    玄疑惑不解,便又道“怎麼老人家,你還不信我嗎,若我與那小吏同流合污,早將你孫兒抓去霸下了。”

    老嫗連忙道:“不是,不是,老身當然相信吏君的大恩,只不過已然三日未進食了,方纔又折騰的太猛,容老身緩一緩。”

    玄雙眸微紅,他不住地眨動雙眼,擡起手拍了一旁傻愣着的男子道:“還傻着做什麼,快些扶你阿婆起身。”

    男子感恩戴德地與玄拜了一拜,亦是踉蹌地先站起身,又扶着老嫗站立。

    “這樣,我與兄弟扎的營就在不遠處,你們這老弱病殘的,相信走不遠,又會被持刀吏逮住,先行隨我回去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動身去點墨。”玄見二人行路都有些困難,這便建議道。

    此時的福祥公主已經返回原處,再度飛身上樹。

    她遠遠瞧着玄將那一老一少帶了回來,將其安頓好後,又從熟睡的冬生懷中偷了一張糠餅,給兩人分了。

    隨後,他不請自來地爬上了樹,臨着福祥公主身旁而坐。

    “你是不是疑惑我,爲何沒有殺掉那兵吏?”玄問道。

    福祥公主搖了搖頭。

    “那你是不是好奇,我到底與那兵吏說了什麼?”他又問道。

    福祥公主再度搖了搖頭。

    氣氛有些尷尬,玄漲紅着臉,輕咳一聲道:“那你肯定想知道我交給那兵吏什麼東西了?”

    福祥公主偏過頭,言不盡意地凝視着他。

    玄的臉色登時像一隻熟透了的朹果子,他匆忙地收回與福祥公主的對視,揉着頭傻笑道:“你這人對別人倒還有好奇心,怎就到我這裏就不聞不問的。”

    但憑福祥公主如今的厲害,自然能聽到玄同那兵吏說了什麼。

    只不過有些事情她還要仔細地想一想,才能更加清楚明瞭。

    片刻,福祥公主開口問他:“你爲何要救他?”

    玄眨着雙眸,露出一口白牙,得償所願地笑道:“這法令是國君頒佈的,他不過是依照執行而已,天地蒼茫,人如草芥,他又憑什麼爲陌生的人,而不顧他遵守的國家法度呢?”

    如若今夜不是玄跑了出去,與那兵吏說,自家持刀令長官的徵丁數目不夠,以全身上下三十五銀錢買下這對老少,福祥公主的做法,大抵是會抹了那兵吏的脖子。

    這也令福祥公主想明白了,爲何頒佈這法令的嬀燎並沒遭衆人唾罵,反而是上書的銀波老縣伊遭到了衆人唾棄。

    銀波老縣伊上書這法令於嬀燎,便是助其早些自作孽自受,他的不安好心,嬀燎又怎看不出。所以在頒佈這法令之後,調動各郡實施人員時,嬀燎全部安排了舊宗的人。

    這也是爲何,嬀檀會這般容易地成爲聖安的持刀令長官。

    蠹政害民的罪,便都由舊宗來承擔了。

    有些舊宗如嬀檀這般,利用持刀令的身份保護一方國人,實屬仁善爲民。有些舊宗,爲避免節外生枝,不願惹得兩頭不愉快,無法交差,便會僱傭人前去祭城抓丁,以銀錢或者糧食來做交換。

    所以,玄才能輕易地用銀錢與那兵吏交換老嫗和她孫子。

    “當整個國家的法度出現問題,進入動盪之時,人的善雖然難能可貴,可終究活下去纔是首要,若是善不能令他活下去,不但要他死,更要他全家死,那他爲何就不能選擇惡,你怎就知道,那兵吏家中沒有雙親或嗷嗷待哺的幼子要養,或是家中快有人餓死了,等着他用徵丁換錢換糧來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爲嬀檀公子,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公主一般,生來就衣食無憂,這些平凡人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

    玄的想法十分特殊,這是福祥公主所感受到的。

    他能迅速地察覺人性之中,善惡的平衡點,儘量勸人向善的同時,中和着善惡曲直,是非黑白。

    這對於一個常年遊走於殺伐的人來說,浪費力氣勸人向善,來之不易。

    翌日一早,冬生醒來後,發現自己的糠餅不見了,同玄發了好一陣的埋怨。玄陪着笑臉,道:“大不了路上野獵,打兔子給你喫嘍。”

    老嫗和孫兒見此有些不自在,雙雙上前與冬生賠罪。

    冬生見二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心中也有着說不出難受,故而道:“老人家莫內疚,我與他太過相熟,這才喜歡相互打趣,同他拿不拿我的口糧沒關係。”

    福祥公主解下身上的水囊,遞給老嫗,道:“往後的路,你們要小心,我這已然沒了乾糧,水囊你們拿去,路上且飲着,撐到了點墨,一切都會好的。”

    老嫗泣不成聲,接過福祥公主的水囊,再三與他們道謝後,步履蹣跚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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