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大房這是什麼風水”洪夫人問着她, “大的先不說, 連個八歲的毛丫頭都這麼難纏, 當年我養着她, 沒半點虧待,她死活不願意,還鬧到老太爺那裏去。如今弄個假貨進了門, 她倒當了寶, 巴巴地還要領着給老太爺請安去凡是她大房的,管是什麼阿物兒, 都比我們尊貴”
錢家的賠笑道:“大姑娘打小性子左, 不識好歹, 夫人別和她一般見識,氣着了犯不着。”
“她不是性子左, 霄哥兒沒回來前,她不這樣。”洪夫人淡淡地道,“霄哥兒回來了, 她有了撐腰的,方一下子厲害起來了。”
錢家的一回想,果然如此,從前方慧一個小人也磨牙, 但還沒到敢當面提着洪夫人叫板的程度。
她忙道:“還是夫人眼明心亮, 可不是, 大爺回來這陣子,大姑娘一直橫眉冷對的,老奴還以爲大姑娘記恨着他呢。”
“那是她一個孃的親哥哥,再記恨,能記恨到哪裏去。”洪夫人道,“慧姐兒心裏清楚着呢,不然,憑我怎麼捂她捂不熱,霄哥兒弄個假貨進門,她倒認了”
錢家的道:“夫人說的是。說起來大爺也古怪,徐家這麼踩他的臉,夫人和伯爺要替他出頭,難道不是好意,他竟不願意,老奴怎麼想,也想不通。”
提到這個,洪夫人眉頭緊蹙起來,她也想不通。
她昨晚與方伯爺商量了半宿,都沒商量出個結論來。
退一萬步說,哪怕方寒霄看穿了他們是要借他之力,出面去打隆昌侯府,可這件事與他也沒有壞處,難道爲了他心頭的一些舊日不平,他就寧願把自己的婚姻視爲兒戲,也要壞了二房的事不成
這豈不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夫人別太勞神了。”錢家的覷着她的臉色,小意勸道,“也許大爺就是任性胡爲,五年前,老太爺雖不得已上書撤了他的世子位,但同他再三許諾,必會替他設法別的前程,私房也都將留予他,保他一生富貴無憂,這想得多麼周到結果他留了張紙條就跑了,把老太爺傷心得躺了一個來月。如今回來又怎麼樣,兩手空空的,還是隻得去服侍倚靠着老太爺,早知今日,何必在外面胡折騰了這麼久呢。”
洪夫人面色並不見好轉,不管方寒霄到底是怎麼想的,方伯爺難得覓到的一個機會確實是錯失了,下一回能不能這麼湊巧,那是很難說了。
錢家的見不奏效,小心地又加了把勁:“不過,幸虧他跑了,若不然,老太爺那時候正是最心疼他的時候,凡他要什麼,再沒有不給的,五年下來,只怕不等老太爺歸天,就要把老太爺的私庫都搬空了,伯爺和夫人大氣,不好同殘了的侄兒爭,可就吃了悶虧了。”
這一句終於戳對了洪夫人的心思,她眉頭不由散開了一點,但嘴上道:“胡說,我們做兒孫的,孝敬老太爺還來不及,誰還去想他的東西”
錢家的忙道:“是,是,老奴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小見識,哪裏比得上夫人的心胸。”
見洪夫人面色稍霽,她終於敢提醒一句:“靜德院那邊,夫人看該怎麼辦”
“怎麼辦由他去。”洪夫人的話裏又帶上了火氣,“他有能耐,就把那個假貨帶到老太爺面前去,看老太爺氣死不氣死,老太爺有個好歹,我倒要看他在這府裏還能怎麼樣”
錢家的就笑了,道:“怎麼樣,那還不是由着夫人說了算了。”
洪夫人聽了這話,眉梢一挑,方重露出了點笑模樣來。
這個時候,方老伯爺剛剛用完了藥。
方寒霄把空掉的藥碗遞給侍立在旁的丫頭,接過她捧着的帕子,替方老伯爺擦了擦嘴邊的藥漬。
他的動作比丫頭粗放一點,說是擦嘴,其實是把方老伯爺半張臉都蓋住擦過了。
然後他把方老伯爺背後的迎枕撤掉,用臂彎圈住方老伯爺消瘦蒼老的身體,把他扶躺回枕上。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就比丫頭有優勢了,他正值青壯,毫不費力地搬動着方老伯爺,又快又穩,一點不會讓方老伯爺覺得不適。
方老伯爺平穩地躺回了枕上。從面容上看,他臉色蠟黃黯淡,毫無血色,臉頰瘦得都凹陷進去,眼睛無神得半合着,病得着實很重。
但其實,這已經是他好一點點以後的形容了,退回大半個月前,他病情一度惡化到連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方寒霄轉身要去放帕子,方老伯爺聲氣虛弱地道:“霄兒。”
方寒霄腳步頓住。
“你想好了,真要這麼做”
方寒霄轉回身,點頭。
“胡鬧。”方老伯爺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你聽祖父的,把那丫頭送回去,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了幾天了,臨終一本替你求個前程,皇上不會不允,到那時,你再另挑個合意的閨秀”
他說不下去了,因爲方寒霄從牀尾的立櫃上拿過一張紙來,杵到他眼跟前,上書四個大字:安心養病。
方老伯爺對着那張紙,皺巴巴的眼皮都被噎得睜大了些,怒道:“拿、拿開”
小兔崽子出去跑了幾年,別的沒見長進,不知從哪學了這一手噎人的功夫,還專衝着他來,真不怕把他氣死
方寒霄還算聽話,把紙張移開了。
方老伯爺平了平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又怨我了,這事確是祖父不好,被和大司寇結親的榮光迷了眼,沒想到他去得早,遺下的子孫如此不成器”
他又停住了,方寒霄換了一張紙,懸在他眼前:不怨,真的不怨。
“”
方老伯爺又平了平氣,平不下去,這些紙若是方寒霄現寫的還罷了,都是早已寫好的,他一開始教導勸說他,他就拿這些東西迴應他,最令他生氣的是:居然都能迴應得上
方寒霄把紙移開了,安靜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看上去是真的毫無怨懟,朗眉星目,端正俊秀,表情舒展。
可方老伯爺總是不能相信,他虧待了他,他知道,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孩子,一朝出了事,他不能加倍寵回去,還把他的前程拿走了,逼他氣急出走,現在孩子心裏有他,知道他病了,還是回來了,衣不解帶地服侍他,可他給他定的親事又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