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多呆一天,她對他的不捨就增加一分,每多看他一眼,她對他的眷戀就多一層。
若再朝夕相處下去,她很可能就無法再堅守自已的仇恨,無法再抵禦他的親近,無法再拒絕他的柔情。
她一旦心軟,便是雲家的罪人,她一旦接受了他,便會令爹孃不得瞑目。
雲畫雨深吸了口氣,用盡所有力氣,狠狠地推開了章羽楓。
她終於推開了他,可後退之力卻收勢不住,身子朝後一倒,碰到了石桌,“嘩啦”一下,桌上那鍋滾燙的羊肉湯,剎那間全都灑到了雲畫雨的手腕之上。
“噝”雲畫雨倒吸了口涼氣,痛得差點流出了眼淚,章羽楓已跨步過來,臉色難看得好似要殺人,一把將雲畫雨橫抱起,飛也似地往房間裏奔去。
這是賈正晶給章羽楓準備的房間,牆角處有淨水盆,章羽楓拉住雲畫雨,把她那紅腫的手腕浸到了冰涼的清水裏。
清水緩解了手腕上那股燒灼般的劇痛,雲畫雨緩過氣來,怒道:“都是你害的你再不要碰我”
男子卻好似沒有聽見,出門去叫了丫環,命她們拿了燙傷藥膏來。
“乖乖地別動,我給你擦藥。”
章羽楓把雲畫雨按到椅子上坐下,拉過她的手,紗布蘸了藥膏,一層一層的將乳白色的藥膏擦在雲畫雨的手腕上。
“疼嗎”
“疼。”
“這藥膏早晚擦三次,傷口忌水,別碰它別摸它,兩天就能好了。”
章羽楓半蹲在雲畫雨的身旁,雪白的衣衫在燭火下閃動着皎皎光澤。
他面如冠玉,輪廓俊美,神情專注地看着雲畫雨的手腕,動作輕輕的,蘸着藥膏,爲她塗了一層又一層。
夜風帶着秋海棠的氣息徐徐吹來,房間精美,帷帳垂地,淡碧色的絲絛落在兩側,像一汪清澄的湖水。
傷口上的藥膏已塗好了,章羽楓卻仍然握着雲畫雨的手腕。
他的手很溫暖,指腹有一點因爲常年練劍而磨出的薄繭,袖子上繡着一團團的如意祥雲的圖案,偶爾擦在雲畫雨的皓腕上,有點癢癢的。
“雲兒,”他幾乎是低聲下氣地哀求着她,“我做錯了什麼,我都可以改。我父親犯下的罪孽,我替他彌補。雲兒,人生那麼短暫,你怎可因爲上輩的仇恨,而埋沒了我們倆人的幸福”
“章羽楓,你怎麼彌補你能夠買回雲家的老宅,可你能夠讓我的爹孃復活嗎你能夠讓時間迴轉,讓那場屠殺不發生嗎”
雲畫雨闔上雙眸,悽楚的笑容好似鏡中花,水中月,虛渺得抓不住。
“大哥,你彌補不了的。事實就是事實,我倆的仇恨如山如海,再怎麼樣也抹煞不去。你再糾纏也只能讓我倆更加痛苦,不如分開吧,大家一了百了”
手心裏驀地一涼,多
了一件冰冷的銳器,雲畫雨睜開眼,就見自已的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章羽楓淡淡道:“是的,我彌補不了。但這件事終究需要一個了結。血債必須血償,如果我的血,能夠稍稍洗清我父親的罪孽,那麼我願意死在你的刀下,作爲贖罪。”
雲畫雨握刀的手,輕輕顫抖起來。花容失色,眼眸驚惶,好似站在懸崖之畔,隨時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一步一步地往後退着,腳步虛浮,一直退到了牆角,退無可退。
章羽楓卻逼近了過來,溫熱的胸膛,正抵在她的刀尖之上。
多麼簡單啊,她只需要把刀尖往前一遞,就可以立刻穿透章羽楓的胸膛,剖出他的心,捧在手上。
可雲畫雨卻像是被雷劈中了,連動都動不了,她只會舉着刀,傻愣愣地站在那裏。
迎入眼簾的是章羽楓那雙漆黑的眸,深邃,卻又明亮,似九天之上的月,廣闊無際的海,彷彿可以將雲畫雨溺斃。
“雲兒。”
章羽楓突然笑着欺近過來,脣角溫軟,胸膛往前一挺,主動送到了刀尖的鋒口上。
“大哥,你別過來”雲畫雨驚呼了聲,不假思索地扔了匕首,突然捂着臉,“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章羽楓,你逼我你在逼我你明知我下不了手,你還這樣逼我,你太過份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讓我傷心,故意讓我難過,故意用這樣的苦肉計”
她像只尖牙利爪的小獸,憤怒地又抓又撓又錘又打,把章羽楓的脖頸抓出了一條條細長的血口子。
“雲兒,雲兒。”
章羽楓全無反抗,只是緊緊扣着雲畫雨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說:“我的意思你還不懂麼你如果要離開我,那跟拿刀殺了我有什麼區別呢左右不過是死,只不過一個死得快些,一個死得慢些罷了。”
“雲兒,我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實,我改變不了我父親的罪孽,但我可以盡我所能,給你最大的幸福。我會依着你,疼着你,朝朝暮暮的照顧你,如果你的爹孃泉下有知,也必是希望你幸福的。”
“雲兒,你試想一下,如果我倆從此分開,再不相見,會落入一個什麼樣的境地。我想,你師傅與謝先生的今日,就是我倆的明日。”
“你會在小寒山上孤獨終生,我在江湖上渾渾噩噩的浪跡。你青燈殘夜,我孑然一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老了,我也成了個枯朽的老頭子。一生就這樣過去,不曾享受夫妻恩愛,更不曾享受天倫之樂。或許彌留之時,我倆再見一面,那時都已老態龍鍾,白髮蒼蒼,除了痛哭和追悔,還能怎樣呢”
“雲兒,你難道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嗎你爲何不能勇敢一點,放棄心中的仇恨,與我相守呢”
雲畫雨仰着頭,呆呆望着章羽楓。
他那雙漆黑而漂亮的眸子,隱忍着苦楚和落寞,那般清晰地被燭光折射到雲畫雨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