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需要請保姆照顧弟弟的時候,才發覺當年和我媽離婚是錯的,尤其是沒有撫養費的情況下。於是在我又要被我媽接走喫肉的前一天晚上,我爸寫了一張紙,上面是我需要背下來講給我媽聽的臺詞。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劇本,也許是我演藝事業的啓蒙。我按照我爸的要求背了下來,還適時地輔以嗚咽撒嬌。第二天在我狼吞虎嚥了半桌肉之後,我向我媽開始了我的首秀。悲劇的是,在我還沒來得及背完臺詞的時候,我媽就打斷了我。她紋過的眉毛向上高挑,打過摩絲的頭髮一絲不苟,法令紋因爲癟嘴而過於明顯,她說:“早知道你跟你爸不會學好,現在都學會騙錢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每一聲腔都很純正,每一句音都很震耳。我是真的哭了。
她厭棄地從包裏抽出一沓錢,甩在我的面前,粗聲粗氣地說:“喫完讓司機送你回去喫沒喫相,這麼大人了”我收好錢,一邊哭一邊打包好所有的剩菜,跟着司機回到了家。我爸見到我拿回的錢終於開心地笑了一場,第二天就找了一個保姆。保姆很年輕,負責做飯和照顧弟弟。我爸可以安心上班,我也可以好好寫作業。實際上,我爸上班並沒有事情可做,他曾經在維族女人離開時發狂要寫一本長篇小說來分解女人的怪異,後來在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和照顧弟弟的日常瑣碎中消磨殆盡。我也並沒有作業可寫,重點高中與我無緣之後,大學也幾乎要與我無緣。我只是做做樣子,浪費一下時間。我只對音樂和籃球真正感興趣。我媽的卡拉ok廳早就與時俱進地變成了一間大型演藝酒吧。她並不常去,我比她去得還勤,和裏面的幾個樂隊都很熟。音樂能讓我忘記所有的事情,我越來越沉迷。高考自然是一塌糊塗,我媽通過關係把我送到了小城,一個完全沒有名氣的不入流學校。我媽說她老了,只剩下錢、剛硬的面相和一個不爭氣的我,可我對幫她毫無興趣。
她就像一個迷。柔軟但固執,保守但勇敢,清澈但深不見底。她始終在你周圍,但你始終無法擁有。我在網吧見她時的清秀和在酒吧見她時的嫵媚只相隔半年,卻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那天在酒吧她玩得很投入,但從不過火,我和金子奇都沒問出她一句真話。這真讓人喪氣。我們這樣的人竟然在一個這樣的小女孩手下無功而返。琪琪又喝多了,女人醉酒的樣子真讓人噁心。她的口紅漫出了嘴脣邊界,整張臉像一幅泡了水的水彩畫,抓着汪佩佩的肩頭狂叫:“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把一切給了他一切我爲他打過兩次胎他呢給過我什麼”神一樣的邏輯,上牀時不想戴套的是她,懷了的又是她,自己跑去打胎的還是她,現在動不動就酗酒哭鬧的還他媽是她汪志高也喝多了,拍着琪琪後背口齒不清地說:“我懂,我懂”懂你妹從小被家裏慣得沒二兩硬骨頭的慫貨。金子奇還算清醒,和我一起扶着汪志高和琪琪走出酒吧。汪佩佩在這個時候突然快步上前把汪志高兜裏的錢包抽出來,拿出一沓錢給我:“今晚的酒錢。”我和金子奇都笑起來,這小丫頭的表情和動機都很好玩,“不卑不亢”這詞有了最生動的解釋。我收了她的錢,與琪琪越來越潑的性格相比,汪佩佩這錢讓我拿得很舒心。
金子奇的父母從國外回來過年,他必須回家過夜。汪志高和琪琪出門被冷風一吹,就像兩頭死豬怎麼都回不去家了。我拿剩下的錢去小旅館開了個房,讓我們四個人休息。女的睡牀上,男的睡地下。一進門分別躺倒,汪志高鼾聲如雷。琪琪吐了兩場,間歇性對我又打又罵。我和汪佩佩給她脫了外衣,擦了把臉,她才終於睡熟。汪佩佩被琪琪的瓊瑤戲碼嚇得不輕,窩在牀的一角,坐臥不寧。房間裏全是酒味,讓人作嘔。我說:“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