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去了後山,那是個躲清靜再好不過的地方,沒想到有人比她來得還早。

    林間的雪早就化得沒有了,春天的氣息在這裏變得濃郁,漸漸又可以找到新長出的爬山虎,林間疏落的陽光化作光柱一道道灑下來,山間霧氣在光柱中繚繞成不同的煙霧形狀,透着氤氳。

    瞿如正久久地跪在懸崖邊上,腳邊是一堆已經燒成了灰的錢紙,放着一壺酒,看來是剛剛祭拜過那二十二人,聽得身後有動靜,轉頭看到魚非池,迅速擦了一下眼角,剛毅的臉上強行拉起一個笑容:“非池師妹,你怎麼來了”

    “瞿如師兄,你很想他們嗎”魚非池不敢離得那懸崖太近,選了個稍遠些的地方坐下。

    “是啊,倒是讓師妹看笑話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沒有的事。”魚非池笑道,“其實你想他們纔是正常的,像我這般,反倒有些不正常。”

    瞿如不是很明白魚非池的話,想了片刻才說:“非池師妹你跟學院的人來往都不多,與戊字班的人也未有多說過什麼話,不似我這般,日日與他們稱兄道弟,現在他們陡然離世,我心中自是難過的。”

    “你很重情義”魚非池問。

    “大概吧,我自幼長於軍中,與父親一同上戰場上得多,見多了軍中男兒的血性與剛烈,也見多了他們的可以交命的情義,所以多有感受,也漸漸習了些軍中的性子。”瞿如說道。

    “後來爲什麼不在西魏了”魚非池問道。

    “師妹如何得知我不在西魏了”瞿如訝異一聲。

    “你之前說起初止時,你說你以前在西魏,那就說明你之後不在西魏了。”魚非池懶歸懶,該聽進去的話,總是不會漏的。

    “原來如此,師妹好細的心思。”瞿如瞭然一笑,“後來我父親戰敗了,被皇帝革了官職收了兵權,又遇上往日軍中的仇人追殺,可憐他生性耿直,滿心爲國,卻落得個被同袍斬首的結局,我是遇上學院的司業出手相救,帶上了無爲山,這才逃脫一命,所以,我對西魏無甚感情了,以後也應該不會回去。”

    “你不會想着回去報仇嗎”聽着如此悲壯的故事,魚非池的內心竟覺得無幾分觸動,而是問出瞭如此現實的問題,她自己都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太不人道,太過冷血了。

    大概真是聽了太多的背叛故事,自己也經歷了太多這樣的事情,所以,對什麼事情都難生同情與悲愴。

    瞿如搖搖頭:“不想,我父親說過,戰場殺了那麼多人,總有一天不會落得好結果,叫我不要記掛仇人,自己活得磊落纔是最重要。”

    “瞿如。”魚非池喚了他一聲。

    “嗯”

    “你若是不介意,可以一直跟着石鳳岐。”

    “師妹何出此言”

    “我只是覺得,學院的人不會白白養你三年,再讓你下山逍遙,你若是想過得磊落自在,石鳳岐是你最好的選擇。”

    “難道石師弟是何方貴人,師妹你在爲我謀前程”

    “誰知道呢但跟着自己知根知底的人,總好過去找一個陌生的人去跟隨要強,不是嗎”

    “師妹言之有理。”瞿如笑道。

    魚非池不再說話,瞿如見她想一個人安靜下,也就先回去,留得這清靜地方給她。

    她靠着一根大樹放空了腦袋,呆呆地望着上方,腦子裏浮現在在商夷國與大隋國發生的一切,那好像都只是一場猝不及防來得太快的夢,她在夢裏着急忙慌地應對着一切問題,快速而密切,卻不知怎地,漸漸有點失了往日的自持與冷靜,變得竟也會動怒。

    上方是密集的樹葉,遮天蔽日,只露出了一點點天空來,天空碧藍,幾縷浮雲如絲般飄過,她伸手像是想拔開那樹葉與浮雲,仔細看一看天的藍色一般,只是剛探手,卻被另一人握住。

    “司業們剛剛放出一個消息。”石鳳岐握着她的手與她一同坐在樹下,閉着眼睛讓稀疏的日光灑在他臉上。

    “什麼”魚非池覺得這個人越來越不講究,女子的手他隨便就握,卻也不想想自己往日裏是如何膽大妄爲地輕薄石鳳岐。

    “三日後大試,看來,學院司業想要的人,都已經浮出水面了。”石鳳岐暗自惱着她手收回去得快,撿了根新鮮的狗尾巴草咬在嘴裏,青草淡淡的苦香味在他嘴裏蔓延。

    “看來學院這兩日要下血雨了。”魚非池輕笑了一聲。

    “管他呢,反正沒有敢動戊字班,韜軻與商向

    暖也十分安全,總不會有不開眼的要得罪商夷國。”石鳳岐滿不在乎一句,撇頭看着魚非池:“你行不行啊,別到時候拿不下無爲七子,可就好笑了。”

    “說得你把握十足似的。”

    “我還真沒把握,學院裏的人,太深藏不露了,不說遠的,就說這初止,我往日是真看不出他還有這份本事,藏得太深了。”石鳳岐嘖嘖一聲。

    後來兩人都不再說話,靠着參天古樹都似要睡過去,好陽光與好時光,都在慢慢流淌。

    學院裏的確下了一場血雨,由原本的九十餘人銳減至六十人,剛剛好六十人,不多一個不少一個,想想最初的三百學子心懷抱負欲定天下,如今已有五分之四的人身葬後山。

    魚非池時常在想,是不是學院再收幾批弟子,這後山的深淵總會被填滿

    學院的上空籠上了濃厚的烏雲,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誰都提防着別人,擔心自己是不是下一個要被剷除的人,司業們的話終於得到了印證,他們只是雛兒,滿口的仁義道德與紙上文章,沒有幾手真本事,這樣的人放下山去,天下是會亂的。

    所以他們放任着學院裏的廝殺,將那些不夠資格下山的人,永遠地留在學院裏。

    真殘忍,不是嗎

    魚非池對無爲學院的這種做法並不認同,但她也沒有過多的憤怒,畢竟上山之前,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地方或許有去無回,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三日後,大試。

    六十人坐於演武場,主持此次大試的人是南北兩院的院長,一胖一瘦兩院長一對視,再一敲鑼,老教院長聲如黃鐘大呂,氣勢如虹:“此次比試,題:定國”

    魚非池挑挑眉,真是毫無創意。

    每人案桌上都備有筆硯紙硯四物,每人的白紙上都寫上了相對應的學子的名字,絕無作弊換答卷的可能,字數不限,時辰不限,類型不限,寫得出定天下的策論便可。

    全院司業共計有三十七人,今日悉數到場,以作監考之職,三十七人盯着六十人做答,誰也別想夾個小抄什麼的,而能活到現在有資格來參加此次大試的人,都是聰明人,也絕不會犯下這等低級的錯誤。

    如果說學院真是一座角鬥場,那這場會試就是最後的角力,所有苦學了兩年的學子們將在今日交出最後的答卷,他們將奮力一搏,能否魚躍龍門就在今日,故而每一個人都會拼盡全力,努力成爲這場角鬥中最後的勝利者。

    戊字班的人也不例外,他們或許不是爲了魚躍龍門,但是他們背上揹着的是死去的二十二個好友,他們的目的要單純得多,讓這些對戊字班看不起的的人看看,戊字班的人不是他們可以看輕的。

    而戊字班中除了石鳳岐與魚非池外,另一個極爲有力的競爭者是遲歸。

    遲歸近日來好像是中了邪,看書習武最是勤快,每日只睡三個時辰不到,天不亮就起,大半夜都不睡,有時候經常三更半夜地去敲艾幼微的門,捧着一卷書,指着上面不明白的地方向他討教。

    艾幼微每到那時候都很想把遲歸吊起來打一頓,可是一看到他眼中璀璨明亮若星辰一般的光,又軟下了心腸,拍着他肩膀語重心長:“遲歸啊,你上進是好事,可是你這樣折磨老人家真的讓我很想打死你啊,來說說,哪裏不明白”

    而另一人卻是瞿如,大概是他自幼就在軍中長大的原因,對許多事情的看法與普通書生不一樣,視角不一樣得出來的結果也就一樣,比起很多隻會紙上談兵的謀略家來說,他從小耳聞目濡,在軍中的那些實打實的經驗更爲實用,相對於遲歸,魚非池更看好的是這個平日裏話不多,也不怎麼出風頭的瞿如。

    石鳳岐不用講,便是進不了前三,擠進前七總是沒問題的。

    至於自己,魚非池覺得,她打小看了那麼多的書與故事,聽了那麼多的老人言,還怕憋不出一篇頂事的文章來蒙過司業

    她正這樣想,艾幼微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她擡頭一看,司業嘿嘿一笑,下巴擡擡:“你倒是寫啊。”

    魚非池提筆蘸墨,落筆又提起:“司業你能不能讓開”

    “幹嘛想作弊啊”

    “不是,你擋着這裏的風水了,對我時運有影響的。”

    “平日懶惰這會兒毛病你倒是多得很”

    罵歸罵,艾幼微還是走開了的,他就盼着啊,戊字班的那幫小兔崽子們能出頭,也讓他心裏舒服一些,畢竟死了他二十二個弟子啊。

    鬼夫子這老王八蛋,下手太他孃的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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