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計在兵法之中算得上是毒計,此計之毒,毒在毀滅。

    再多的戰事,用再多個城破家亡的詞,也只是城破,破的是大多是城門,頂上天了再加個城牆,真正的城池中間倒不會有太多的損毀,非喪盡天良者也不會做出屠城之事。

    因爲被奪下的城池都是據點,是徵地,是戰利品,佔有者絕不會毀掉自己的戰利品,日後他們重建一城也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心力,享受現有的成果總是要舒服容易得多。

    類似這種,將一座城連根拔起,燒到一無所有的事情,極爲少見。

    南燕跟後蜀兩國比鄰而居,多年來未起戰事,兩國都不是愛惹事的,相安無事這麼多年,兩國邊境自然也就太平無事,邊境城池更是安逸多年,從來不曾有過多麼多大的破壞,便是後來音彌生他們佔了這城池,也多有憐惜,不曾行過毀城之事。

    於是,類似鄭都這樣的邊境古城便屹立上百年之久,可謂古城。

    如今古城化舊址,或者說,連舊址都不再算得上,徹徹底底從這世上消失了,餘下的不過是一片焦黑的土地。

    萬萬想不到,這樣的毒計會是音彌生想出來的。

    毒計的好處也是巨大的,比如這燒了半個月的大火,將石鳳岐攻進的步伐生生拖住了半月,音彌生在這半個月裏早已帶着大軍離開了此處,回到了南燕,此刻怕是已經重整大軍,做好了與大隋開戰的準備。

    除此之外,城中一切皆毀,也給石鳳岐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攻城掠地四字,除了攻城兩字重要之外,掠地也是很重要的,大軍隨軍物資不止於後方的補給供應,所過一城必會在城中掠奪物資,以充盈大軍也是必然的。

    這把火一燒,城內一無所有,於石鳳岐來說也是一個頗大的打擊。

    安頓好大軍之後,石鳳岐與魚非池兩人看着空蕩蕩,只剩下焦土的鄭都,悠長地嘆氣。

    音彌生唯一的良心在於,將鄭都中的百姓都已經強行驅趕了出去,不管是願意的還是不願意的,整個城池不留一個活口,大火燒起之時,不傷一人,只將城池做廢,所以倒是沒有在廢土之間挖出大量的屍體來。

    這是魚非池他們唯一慶幸的事。

    魚非池說:“若非是音彌生走到無路可走,他也絕不會如此行事。”

    石鳳岐點點頭:“嗯,兔子急了還咬人,音彌生此計雖然歹毒,但的確算是上一手絕殺的好棋。”

    “若這裏是南燕之地,他倒未必會做得出這種事。”魚非池手指頭輕輕敲了一下手邊燒成了木炭的樹枝,樹枝便斷開掉落在地上。

    “是啊,他正是看中了這裏本質上仍是蜀地,所以,才下得了狠心。”石鳳岐輕笑一聲,看着這片焦土,“我倒不生氣,說實話,這樣的音彌生,纔算是對手。”

    “你好像在期待每一個曾經與你爲友的人,都成爲你的對手。”魚非池仰頭看着他側臉,他的側臉棱角分明。

    “對,我期待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與我一戰的實力,以前的音彌生,太軟弱了,現在的他才如你所說的那般,涅槃而來。”石鳳岐笑聲道,雖然他這次算是被音彌生拖延住了腳步,讓音彌生能夠順利撤離,但是,石鳳岐並不氣餒,更不要提憤怒,他坦然地接受這種事,坦然地面對,氣定神閒。

    “準備一下,略過此地,攻燕吧。”魚非池說道。

    石鳳岐望了望左邊的後蜀,輕笑一聲:“沒想到,商夷真的沒有動手。”

    “大概真的在等大隋跟後蜀打起來,他們等着收漁利吧。”魚非池也看過去,遠遠地看得見後蜀的軍營,森嚴壁壘地立在那處,提防着石鳳岐隨時轉道攻蜀攻過去。

    石鳳岐握住魚非池的手,含笑的聲音說:“讓他們等着吧。”

    過鄭都後,石鳳岐在此處停留的時間未超出半天,他不會讓大軍在這裏過多休息,感受這裏的絕望氣息,那樣于軍心不穩,而且已成廢墟的鄭都也給不了他任何補給,他沒有任何理由在這裏生氣或者譴責,以浪費他原本就不再多的時間。

    大軍繼續南下,徹底與南燕真正的國境交戰。

    同樣的,明珠率領的大軍也正在緩慢推進,她的速度雖然不算很快,但也不慢,南燕實不是個會打仗的,慌張之下根本難擋蒼陵人之悍勇。

    南燕西境失守的消息傳遍了南燕,雖然暫時還只是失了一城而已,但也足夠令南燕人惶恐的了,須彌大戰了這麼久,每一個國家都有城池遇戰火塗炭,只有南燕,從未遭戰事。

    就算是有南燕參戰的戰役,那些戰役也都發生在別國境內,不曾傷過南燕分毫,南燕人把這當成是一種榮譽,證明着南燕的強大與安樂。

    如今,南燕西境失守,便意味着,戰火終於燒進了南燕,南燕子民,理當惶恐,只有惶恐,除了惶恐,人們甚至想不到要提起刀槍去反抗,奔走相告着這個壞消息,滿目憂心,萬分害怕,再無其他。

    這個讓人失望透頂的國家啊。

    那麼多的人在犧牲一切,拼了命要想要守護,可是守護的,就是這樣的人們啊。

    挽瀾提了好幾次要率軍出戰,但是燕帝始終未允,他需要留着挽瀾,說來實在可悲,燕帝需要留着挽瀾力挽狂瀾,區區一個明珠,還不足以讓挽瀾出手。

    燕帝知道,真正的大難來自於石鳳岐,而不是明珠,燕帝在內心深處,是承認音彌生無法阻擋石鳳岐的。

    他蒼老而渾濁的雙眼望着遠方,心裏已經做好了音彌生戰死沙場的準備,他了解那個孩子,知道南燕現在的境況已將音彌生逼到極處,他極有可能,爲了南燕而死。

    而燕帝,並沒有打算阻止。

    他無法阻止,南燕需要有人去守,在挽瀾與音彌生之前,首先能死去的人,只可以是音彌生。

    音彌生只是賢君人選,挽瀾纔是南燕真正的大將底牌。

    如今的南燕,根本不可能再奢想未來太平盛世年間讓音彌生做賢君,只求能渡過此次難關便是上天垂憐。

    當音彌生不再是棋盤上的帥之後,他的首當其衝,決戰陣前,都變成了理所當然。

    趴在燕帝懷裏的阿青伸出小手抹了抹燕帝額間的皺紋,軟軟的聲音問着:“燕帝爺爺,你在看什麼”

    “爺爺在看,未來的南燕。”燕帝輕輕拍着阿青的後背,小小的孩子在他懷中,軟軟一團,她是最無辜,也最無用的犧牲品,唯一能做的,是讓這犧牲品能夠開心安然地長大。

    阿青順着燕帝的目光也望向天邊,小聲地說:“音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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