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帝王業:豔骨沉歡 >第791章 光明啊,請一定要到來
    九月初五正午,日光傾城。

    魚非池卻覺得天地大寒,冷到無處可取暖,浮生無暖意。

    軍醫說,蘇於嫿中了奇毒,但後來又解了,可是解藥也是毒藥,她只有三天的命,死死撐到今日,全身血管爆裂,能活着走到城樓前,能活着說完那兩句話,都已經是奇蹟。

    魚非池知道那是不奇蹟,因爲那是蘇於嫿,她做到任何事,都是理所當然。

    她坐在一張椅子上,看着躺在靈柩裏的蘇於嫿,懵懵懂懂間她有一種原來真的自己只是個廢物,如蘇於嫿曾經罵她的那般,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什麼也做不到,哪個也救不了。

    “蘇師姐,如果我不能一統這天下,你怕是要死都不瞑目吧”魚非池笑問着她,紅腫着眼眶。

    但蘇於嫿再也不會醒過來,帶着不屑的嘲笑,嘲笑她不過是個爲情所困的廢物,平白浪費了一身的天賦,嘲笑她竟會爲敵人難過,實在可笑。

    她就躺在那裏,無聲無息,根本不像個死人,就好像眨一眼她就會活過來,跟自己說,我對你很好嗎居然會爲我流淚,沒用的廢物

    於是魚非池一次又一次地抹掉臉上的淚水,不想對着蘇於嫿掉眼淚,她不喜歡,她厭惡這種代表着懦弱無能的事物。

    越抹越多,越多越害怕,害怕下一個會是誰

    突然一陣心悸絞來,她痛到從椅子上滾落,跌倒在地。

    朝妍雖然已經開始害怕如今的魚非池,但到底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受苦,衝過來抱住她:“小師妹你怎麼了”

    “石鳳岐”魚非池猩紅的眼眶裏快要溢出血來。

    “石鳳岐”

    她與石鳳岐互種過蠱,她體內還有捨身蠱,能感知石鳳岐的所有痛楚。

    她在一陣劇痛過後,竟然再也感受不到石鳳岐的存在。

    “備馬,我要去找他”

    魚非池跌跌撞撞站起來,身子飄零如早秋的落葉,搖搖晃晃落不了地,飄飄搖搖尋不到根。

    時間再往前推,推到八月初一過後那些日子。

    商帝放了綠腰,派人去找韜軻,雖然那時商帝並不知道韜軻準備做什麼,但是商帝知道,韜軻揹着他的事,不是背叛,而是盡忠。

    只有一種盡忠他會瞞着自己,那就是於商夷有利,於他有害,那種害,是死亡的危險。

    沿途都有人加急回信給商帝,說韜軻給他那八萬人下了令,往回急行走,趕去大隋駐兵之地。

    不管這些人怎麼跟韜軻說,一次又一次地講商帝有令,韜軻大軍立刻回頭趕往永孟城,韜軻都不聽,若有人要強加阻攔,韜軻便直接將那人綁住,關在一邊,不聽他們隻言片語。

    韜軻就像是要背叛商帝,投奔石鳳岐一般,違揹着天子令,違揹着商夷的安排,固執得令人不解。

    綠腰趕不上這些送信大軍的人,她一路跟着韜軻,但總是離韜軻有着三五日的路程,不管她怎麼拼了命地趕,也追不上韜軻的步子。

    她快要把坐騎累死,她快要把自己累死,她的雙手被繮繩磨破,她的心被揪成了一團,她追不上韜軻。

    堅韌如綠腰,並不放棄,一日又一日地千里加急,一夜繼一夜地風馳電掣,她妄想着走到韜軻身前,跟他說一句:哪怕是要戰死沙場,也請帶上我。

    就連這樣的機會,韜軻都沒有給她。

    這樣的拉鋸追逐似乎沒有盡頭,韜軻的速度越來越快,綠腰的身子漸漸開始反抗着她不屈的意志,帶去了沉沉的疲憊。

    綠腰終於丟了韜軻,不可能再沿着韜軻前行的路線追上他。

    於是綠腰只能換了一條路,那條路,直達石鳳岐所在的城池。

    綠腰想着,如果韜軻真的是來找石鳳岐決一死戰的,那麼,在那裏,總能見到韜軻,總能與他相擁,哪怕是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上,哪怕聽不見他低喃輕情話的聲音,也是好的,都是好的。

    一直到九月初五這一日,她來到這裏,城中無人,城中安靜,城中無戰火。

    以綠腰的智慧想不到戰場會另尋,也想不到韜軻與石鳳岐之間會有一場光明正大的決鬥,她不知該上哪兒找韜軻,她只站在城下,等着遇上一個熟人,問一問,你見到韜軻了嗎

    那是我愛的人。

    她到時,魚非池剛剛出城不到半柱時的時間,馬匹揚起的灰塵尚未落下,浮在半空裏似極衆人一生命運,無根無萍。

    錯過,錯過,一生都在錯過。

    自九月初一那日起,石鳳岐與韜軻的大戰數日不休,打得難解難分,但韜軻早已露出不敵之勢,漸打漸退,收縮兵力。

    他帶來的八萬人,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手。

    不是韜軻變弱了,是石鳳岐變

    強了。

    太多次的戰場磨礪,讓他已經能精確地判斷出戰場形勢,也能快速地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場戰事,酣暢淋漓,是石鳳岐所遇諸多戰事裏,打得最爲痛快的一次。

    勢均力敵的敵人,旗鼓相當的對手,坦蕩磊落的交鋒,都令他戰意沸騰,仿似全身毛孔都張開,呼吸着燃燒的激情。

    韜軻見石鳳岐如此,也只是笑。

    石鳳岐較之往年變得沉穩了不少,越來越具帝王氣魄,唯獨一樣他倒沒有改掉,那就是不怕事。

    跟以前年少輕狂時一樣,非但不怕事,還怕事兒來得不夠大,讓他不能儘性。

    比如這場戰事,他投入的熱情讓人詫異。

    原以爲,他會對這一切生起倦怠。

    漸漸的,韜軻欣賞的目光變得深沉,變得哀傷,他握着龍鱗刀,驅馬狂奔,直往石鳳岐衝過去。

    石鳳岐高喝一聲:“來得好”

    他正戰意酣,揮槍便迎上。

    韜軻突然笑起來,笑容清和,龍鱗寶刀將抵石鳳岐長槍時,他突然鬆了手,鋼刀掉落,跌入黃土。

    石鳳岐收槍不及,一槍穿透了韜軻心肺。

    他當場怔住,怎麼也想不到,韜軻居然會收刀。

    那本來,是與他的龍鱗刀相接的力量,十成十的力氣,本來是交手之前該有的一次對撞,本來,不會有任何人死,只是如同行禮般的一次對撞。

    韜軻的血順着槍桿滑落,一直滑到石鳳岐掌心,溫熱的血水使他清醒。

    他驚訝地擡頭看着韜軻:“師兄”

    韜軻卻是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往前進了一步,石鳳岐的長槍在他身體裏再穿透一些,他伸出手來,搭在石鳳岐的肩膀上:“師弟,師兄對不住你。”

    石鳳岐不明白韜軻話中的含義,只是一把接住韜軻倒下的身體,極爲可笑的,他竟然想在這種時候,救下韜軻,沒有任何原由的,想救活韜軻。

    “韜軻師兄,師兄”石鳳岐猛地抽出長槍,手忙腳亂地按着韜軻的傷口,撕裂披風想給他包紮,這麼古怪的動作在這戰場上做來不合適,韜軻是敵軍將領,石鳳岐是大隋帝君,他沒有任何道理要去救一個敵將。

    但他就是想救。

    一槍要了韜軻命的時候,他才知道,殺自己的同門師兄,是一件多麼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

    韜軻抓住石鳳岐的手,力氣很大,血從兩人手中淌出來,韜軻眼中竟含有淚,只飽含愧疚,反覆說着:“師兄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石鳳岐已不願去想韜軻話中的對不起是指什麼,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萬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眼下,又有什麼讓韜軻活着更重要

    可惜啊,石鳳岐練就了一身好武藝,這一身的好武藝,足足斷絕韜軻的生機。

    他看到天空變成綠色,沁人心脾的透綠,美好溫潤的碧綠,溫柔包容的深綠,層層疊疊交錯,似極一件綠色的衣裙,隨風起舞,淺綠的地方是揚起的裙襬,深綠的地方是疊起的輕紗。

    起舞的姑娘回頭瞧他,笑得嬌媚,笑靨一如一池碧葉中的荷花,她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我等你娶我。”

    “綠腰”他的目光一直,深情地凝視着那片天空,凝望着他的愛人。

    他趕路太匆忙,不曾聽到過綠腰在他身後聲嘶力竭地呼喊,不曾看到有一個苦苦追着他步子的女人正跋山涉水,哪怕與她共赴生死也當是幸事。

    他尚還以爲,綠腰現在永孟城,商帝會把她保護得很好。

    只是他也會想,失信了,失信了。

    十年未到,命已止,無法應諾去娶她了,到底是自己失信於她了。

    只是他也會想,盡忠了,盡忠了。

    商夷自此不會再敗,這天下日後終究是商夷的,他的帝君,他的國家,總是可以屹立於這片大陸之上,成爲不朽的霸主。

    於是他便會想,難兩全,難兩全。

    手一鬆,一枚綠色的耳墜自他掌心滑落,掉在地。

    滿池荷花墜落,凋零枯萎。

    那些綠色的天空在韜軻眼中最後終於變回了原來的顏色,烏黑如墨,漆黑如夜,不見日光,不見星光。

    快要下大雨了,薄薄的金陽掙扎在厚厚的雲層之後,不得解脫。

    沉沉的烏雲似道道枷鎖,鎖住了傾城的日光,種下漆黑的絕望。

    他在最後突然目光一直,死死地看着上空,似有萬般的不屈,想要嘶吼出聲,他張大着嘴脣

    光明啊,請一定要到來,纔對得起這些在光明到來之前,在黑暗與絕望中掙扎着死去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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