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不願放手

    宋雲謙驚愕地看着自己的雙腿,一股狂大的喜悅涌上心頭,他站起來了他真的站起來了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因爲地上靜靜地躺着一個針包,而他的雙腿上,還插着細如毫毛的金針,在燭光下閃閃發光。

    他幾乎是失聲喊了一聲,撲上前抱住她,她滿臉都是血,她的腦袋撞落在牆上,又磕了之前已經結痂的傷口,血披面而下,身體軟得幾乎抱不住,恐懼漫上心頭,一層層地籠罩着他,他想起自己惡毒的詛咒,恨不得一刀殺連自己,他喊道:“沒事,本王立刻叫諸葛過來,你會沒事的。”他緊緊地抱住她,狂喊了幾聲,“來人啊,來人啊”

    門被衝開,頓時涌進來好幾個人,小菊和嬤嬤也進來了,瞧見此情此景,嚇得手足冰冷,失神無措。

    慌亂中,不知道是誰去請了諸葛明和御醫,也不知道是誰爲溫意清洗了臉上的血,宋雲謙覺得人很多,耳朵十分吵雜,他只想抱住溫意,一刻也不鬆手。

    諸葛明上前把脈,宋雲謙慌亂的眸子找到了焦點,他定定地看着諸葛明,問道:“給她用藥啊,施針,有針”他慌亂地找了一下,原先放針包的地方已經被清理過,針包不見了,他連吼了幾聲,“針包呢取過來快取過來”

    諸葛明眸子灰暗,痛苦地看着他,“謙,她不行了,不要折騰她了。”

    “胡說”宋雲謙抱住溫意,衝諸葛明怒吼,“你是哪門子的神醫明明還有呼吸,你卻說她不行了,你,過來”他衝一旁瑟瑟發抖的御醫吼了一聲。

    御醫小心翼翼地上前診脈,結果,眸光一寸寸地淡下去,最後,他的結論與諸葛明一樣。

    “滾”他怒吼一聲,“小三子,快入宮請御醫出來”

    諸葛明難過地道:“謙,和她說說話吧”意思就是如今再不說,便沒有機會說了。

    諸葛明打發了所有人出去,只餘下宋雲謙抱着溫意坐在牀上。

    溫意已經奄奄一息了,宋雲謙的一腳踢在她腹部,腦袋撞在了牆上,腿上的傷口不斷地流血,全身都像是被刀子割一般的疼痛,她在發抖,全身冰冷地發抖,連嘴脣都哆嗦起來。

    她的眼神已經漸漸地散渙,她眼前彷彿出現一大片草原,一望無際,碧綠與藍天接軌,棉絮般的白雲悠悠,更顯得天空碧藍得仿若一塊被巧手染成碧色的綢緞。

    他的淚水滴落在她的冰冷的臉頰上,有溫熱的感覺,她想伸手爲他擦去眼淚,讓他不要哭,她早已經死過一次了,如今不過再死一次,不值得他爲她傷心。

    但是,她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喉頭不斷有腥甜的液體涌上,從嘴角溢出,她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這麼多血,可以流這麼久。

    他不斷地擦拭她嘴角的血,雙手發抖,俯下身子吻住她的脣,他好恨,恨她也恨自己,在這一刻,他知道她確實是自殘身體,但是,不是爲了爭寵,而是爲了醫治他的腿。而他,在她傷重的時候,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他恨她爲什麼要這樣做,要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他寧可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也不要她死。

    她凝視着他的眸子,穩住呼吸,一句話說不完整,“你記住,我叫溫意”她喘着氣,髮鬢濡溼,有汗水,也有血液,他的手就放在她的額頭上,微微發抖。

    他急亂而焦灼地道:“本王知道,本王一直都知道。”剛纔昏迷的時候,他似乎聽到她在他耳邊說她喜歡他叫她溫意,她說她喜歡他,她喜歡上一場瘟疫,這場瘟疫,叫愛情。

    一朵玉蘭花般的淺笑漫上溫意的嘴角,她整個人幾乎虛脫,彷彿剛從大水裏撈出來,蒼白而純淨地看着他,她笑容逐漸變得虛無,眼睛慢慢地合上,低語:“好了,我可以去草原追逐少年了”

    她的頭,從她臂彎裏沉沉地垂了下去。

    嘴角依舊含着繾倦的笑,彷彿她真的要去追趕少年一般的歡喜。

    他的悲鳴穿越雲層,直上九霄雲外,“溫意”

    楊洛衣早就死了,而溫意也早就死了,如今死的,不知道是溫意還是楊洛衣,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

    御暉郡主寧安王妃楊洛衣入殮當日,寧安王爺宋雲謙抱着王妃的屍體,任誰勸說也不給入殮,他喃喃地說:“她會醒過來的,在山間的時候她都死了,最後卻還是醒過來,她會醒過來的你們誰都不許碰她”

    他抱着她,三天三夜,沒有喫過任何東西,沒有喝過一滴水,他依舊頑固地相信她會醒過來,即便她的身體已經變冷僵硬,他還是固執地相信。

    沒有任何理由,他只是捨不得放她睡在那冰冷的棺木里長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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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他說過鬼故事,她說世界是有鬼的,他相信,所以,他知道即便她不會醒過來,她的靈魂也會回來。

    他等着,癡癡地等着。

    皇帝親自出宮,溫意死了,他也很傷心,但是,親王也該有個親王的樣子,抱着死去王妃的屍體不給入殮,她去也去得不安心,這樣像什麼話

    宋雲謙這輩子未曾忤逆過父皇,但是這一次,即便皇帝親自出宮勸說,甚至責罵下令,他就是不放開,他用疲憊而絕望的眸子看着皇帝,狂亂地道:“父皇,容兒臣胡鬧一次,兒臣不願意放開她。”

    皇帝微慍,道:“你也知道是胡鬧洛衣已經走了,你這樣弄得她魂魄不寧,何苦”

    “我就是要她魂魄不寧,她知道我傷心,她會回來的,父皇,是我親手殺了她的,她救了我,醫好了我的腳,我卻殺了她。我不要虧欠她,我要把欠她的在今生還給她,父皇,她在山間的時候,爲了摘靈草,掉進湖裏死過一次的,但是最後她活過來了,你容她緩緩,她就會再醒過來的。”

    皇帝怒道:“胡鬧人死了豈會再復生”他退後一步,命身後的侍衛,“你們去拉開王爺,讓王妃入殮。”

    侍衛得令,正欲上前,宋雲謙卻橫了一把匕首在脖子間,看着皇帝,“父皇,若再逼兒臣,兒臣就隨她去了。”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心裏某個角落忽地一軟,他也曾經有過那樣美好的時代,得到過那樣美好的愛情,怎會不明白他

    他語氣軟了下來,嘆息道:“孩子,她生前你已經讓她不得安生,如今她走了,你還不讓她好好地去嗎”

    鎮國王爺也來了,他當日差點失去王妃,這種絕望的心情他懂得,所以,如今見宋雲謙這樣,他心裏也很難過,上前握住宋雲謙的手,道:“你看她,嘴角還含着笑意,證明她走的時候沒有怪罪你。她用自己的身體試針,明知道會出事,她還是這樣做了。她要你好好的,你若這樣一蹶不振,豈不是辜負了她”

    宋雲謙的淚水不斷滑落,他喃喃地道:“我寧可一輩子都站不起來,我也不要她走,皇兄,我好恨她啊,她爲什麼要這樣自作主張”

    鎮國王爺一陣心酸,腦子裏想起的都是溫意的勇敢,那樣的一個好女子,竟然如此薄命,她醫術高明,卻救不了自己。他難過地道:“皇兄知道你難受,但是,皇弟,她終歸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愛她也好,恨她也好,以後都放在心底了,好嗎”

    宋雲謙搖搖頭,“我做不到。”

    鎮國王爺嘆息一聲,道:“那,你不要怪皇兄”他忽然出手,一掌打在宋雲謙的後腦,宋雲謙驚怒,卻敵不過隨即襲來的黑暗。

    跌落地上的一瞬間,他有清晰的絕望,他以後都見不到她了。

    他醒來後,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情了,這三日,鎮遠王爺一直讓人給他喂迷藥,讓他好好地睡一覺。

    他把自己關在芷儀閣裏,誰也不見。

    半月後,楊洛衣的父親侯爺來到王府,宋雲謙出來相見。

    兩人相見,都有種仿若隔世的感覺。侯爺老了很多,而宋雲謙憔悴得跟鬼一樣,鬍子長了不刮,衣衫皺巴巴的,眼窩深陷了下去,整張臉都尖了。

    爲了死去的那女子,他們有同樣的痛。

    侯爺瞧着他,眼裏有憐惜,啞聲道:“傷心歸傷心,總要顧着自己的身體。”

    宋雲謙嗯了一聲,低着頭,不敢看侯爺。他很自責,他認爲是自己害死溫意的。

    侯爺嘆息一聲,道:“其實,洛衣在兩個月之前就走了,我們一直都知道王府中的那位王妃不是洛衣。”

    宋雲謙猛地擡頭看着侯爺,急問:“岳父大人是什麼意思”

    侯爺眸光飄遠,臉上是深刻傷痛的神情,他緩緩地道:“你娶洛凡之前,洛衣曾經回來過,與我們夫婦大吵了一場,她說我們答應這門親事,就是要逼死她。當時,我們以爲她只是說說,沒料到那時候她就存了必死的心。結果,就在你們成親前兩晚,我們夫婦剛躺下,就看到她回來了,她跟我們盈盈一拜,說感謝我們的養育之恩,她走了。老夫親眼看着她飄走,就在老夫的眼前消失,老夫知道,她那時候已經死了。”

    宋雲謙駭然,“那,你們爲何不立刻來王府查探”

    侯爺眼睛濡溼,眨了眨,苦笑道:“哪裏有不查探之理事實上,一直以來我們都留意着她,心裏也明白她早已經不是洛衣,只是,她頂着洛衣的身份活在這世上,對我們夫婦,到底也是一種安慰,所以,並未戳穿。”

    宋雲謙心中掀起驚天駭浪,久久不能言語。

    “我叫溫意”耳畔,彷彿響起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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