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芸的指控聽起來似乎無懈可擊。

    江溪卻注意到她微微發顫的指尖,人在緊張、激動或心虛時,即便面上繃得住,也會在其他方面顯露出來。

    陳菁咬着脣,一雙無辜杏眼兒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似乎拿不定主意。

    “你”

    對於一向拿江溪當女神的孫婷而言,女神受辱,怎麼都得上前撕擼一番,可被江溪扯着袖阻止了,她搖了搖頭:“等會。”

    “你確定不見了地上、課兜,不都有可能”江溪慢條斯理,“東西不見,正常反應應該是,啊,我會不會放別的地方了會不會掉地上了”

    “劉芸你上來就喊被偷,倒是很篤定。”

    江溪難得一次性說這麼多話,只覺得喉嚨有點幹。劉芸面色微動,不等江溪繼續說,直接道:“狡辯無用,項鍊是我看着菁菁放進去的,出門前,還好好的。”

    “你們和好了”

    江溪覺得這些小女生的情誼,還真琢磨不透。

    陳菁眼神動了動:“芸芸跟我道了歉,我們”

    “說這麼多做什麼”劉芸打斷她:“偷沒偷,我們搜下包就行。”

    如果江溪是普通的高中生,也許就會從了,可她不是,歷練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是練出來了,劉芸眼珠子一動,她就知道,這項鍊可能還真的在她包裏,要現在搜,她就是百口莫辯。

    小小年紀,竟然這麼惡毒

    江溪決定給她一個深刻的教訓。

    誰料俠女陸珠兒冒頭了,她覺得江溪現在的性子十分對胃,正是我輩中人:“你說搜就搜就算是警察抓人搜查,還得先申請個逮捕令、搜查令,劉芸,你這做法可過了。”

    “是啊,是啊,人現在又不是犯人,你要說搜就搜,那不是把人當壞人了”

    江溪決定先不出頭。

    盧皓在門口看着一班這場鬧劇,心裏不知怎麼,揪了一下。

    他這下也顧不得一二班的分界,直接進了門,站到江溪一邊:“我相信江溪不會偷。”

    江溪瞥了他一眼,盧皓更覺得自己就是那劈荊斬惡龍的王子,正輪到給公主依靠的時候,一腔少年英雄血整個沸騰起來了。

    少年錚錚的架勢,讓江溪心中一暖,記憶

    劉芸臉有一瞬間的蒼白,似乎被盧皓站出來的事實打擊到,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那就一起搜。”

    “從我開始。”她回到自己座位,唰地從課兜裏將書包、課本拿出來,直到裏面空落落的,而後將書包的各個暗袋一一打開,對着底下抖了抖:“成了吧你們都看見了,就按照嫌疑的話,班裏人人都有嫌疑,誰不願意被搜,誰就是做賊心虛”

    小丫頭片子還挺機靈。

    江溪現在十分篤定項鍊一定就在自己書包或課兜裏,而且必定是在淺層,抖一抖就出來的那種。

    想一想,今天自己全程趴在課桌上,只有體育課的前半截離開了會,對方也只有這個機會來行這栽贓嫁禍之事。

    正想着,劉芸卻衝了過來,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粗暴,跟斗牛似的,江溪被衝了個趔趄,好險沒跌倒在地,盧皓伸手扶了一把,被她躲了開來。

    “嘩啦”一聲,書包連着課本全部掉在了地上。

    “你”孫婷正要斥責,卻發現全班同學的視線都落在了地上。

    就在書包和課本雜七雜八的堆裏,一點亮晶晶閃爍着所有人的眼睛正是陳菁剛纔丟了的項鍊。

    “哇塞,大新聞。”

    已經有同學偷偷拿出手機來錄了。

    江溪第一個看的,是盧皓。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一瞬間,最想知道的,竟然是這個少年的反應大約初戀,總是不太一樣的。

    可她失望了。

    盧皓看着地面,少年狹長的單眼皮抽緊,瞳孔微縮,錯愕、震驚、不信、茫然交雜,讓他以至於只能呆愣地看着地面。

    盧皓絕不願相信自己喜歡的少女是一個偷竊犯,可項鍊又好端端在那,不容錯辨。

    一個生活經歷淺薄而單純的高中生,是極少會懷疑同齡人有險惡構陷的舉動的,比起這人偷竊,被人構陷好似更加離奇。

    “江、江溪,是不、不會偷竊的。”

    盧皓強

    迫自己再說了一句,可微顫的語聲,已經讓旁人看出這少年動搖的心境。

    江溪嘆了口氣,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嘆過氣了。

    殺人時,沒嘆;逃跑時,沒嘆;可此時,卻覺得心裏有什麼凝固的篤定的東西一點點地流逝,這感覺太微妙,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種情況,要讓一個人交付百分之百的信任,當真是強求了。

    江溪忽略內心的一點失落,看着劉芸的洋洋得意,陳菁的目瞪口呆,伸手從褲袋裏掏出了一個果6。

    “那就報警吧。”

    她乾脆利落地撥號,順道將聽筒開了揚聲:“這種小案件,報給警察處理就好。我們學校走廊到處都是監控,誰偷偷摸摸回來,應該一清二楚。再說,這項鍊誰經手誰碰過,想必都有指紋,驗一驗就知道了。”

    “哦,對了,還有測謊儀,警察叔叔可厲害了,一查就知道,是誰在搞鬼。”

    江溪一言不合就報警的粗暴做派嚇壞了劉芸,她眉眼間的慌張掩也掩不住。

    “報、報警不好吧學校領導也不許的。”

    江溪聳了聳肩,“有什麼不好抓小偷,本來就是警察的責任。”

    江溪坦蕩蕩的做派一下子讓人懷疑起盜竊的真實性,反倒是劉芸,慌張氣短越來越掩不住,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裏頭有貓膩。

    聽筒內接通的音樂聲響起,劉芸也不知怎的,猛地撲了過去,想奪了江溪的手機。

    江溪早有準備,側身躲了過去,誰料劉芸手甩得幅度太大,沒撈着江溪手機,反倒將她鼻樑上的眼鏡打掉了。

    “啪”

    陪伴着江溪半個月的黑框鏡驀地摔在地上,碎了。

    江溪精緻漂亮到極點的五官,一下子無遮無攔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皮膚白得如神山之頂最純淨的一抹初雪,半點不見毛孔,鼻樑挺翹,殷粉色脣瓣微微嘟起,可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厚重劉海覆蓋下的一雙眼睛,像是上帝用點睛筆點過,世上最純粹的濃墨點染不出這透亮,幽深,神祕,冷淡。

    江溪原來有這麼漂亮的嗎

    一班的學生,大概有大半月沒有見過江溪的真容了,被拐十幾天,回來後江溪又一直戴着副黑框鏡,跟誰都不往深裏來往,所以不過一會兒,就不約而同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畢竟五官沒變,只是皮膚白了一點嘛。

    一白遮三醜,在這個大家都會上網的信息時代,男男女女大都知道點。

    江溪頭疼地捏了捏鼻樑,她怎麼忘了,跟野蠻人是不能講究禮數的。

    黑框鏡沒法帶,見周圍同學“風輕雲淡”地接受事實,江溪也決定不再爲難自己,黑框鏡戴久了,鼻樑也被壓出了紅痕,並不太舒服。

    她並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個太郎頭掩住了大半的靈氣,恐怕大部分同學都會因爲前後落差產生同樣一個猜測

    難道江溪失蹤的十幾天其實不是被拐,而是偷偷去了趟棒子國

    不過有點常識的也知道,整容從來都恢復得很慢,尤其浮腫,遠遠不是二十多天就能消下去的。

    所以即便有人心底吐槽,也第一時間否了。

    反倒是劉芸

    她後來笨拙又激烈的表現有目共睹,一班的學生既然能考到重點班,除了單純些,腦子還是十分好使的,宮鬥劇也看了幾部,心裏頓時有了猜測。

    老班趕過來,將江溪報警的行爲攔了下來,作爲校方,沒有哪個領導願意自己學校出學生構陷他人這種聳人聽聞的新聞,連番安撫,甚至提出接下來高中的學雜費全免的優惠。

    江溪是成年人,自然不會真的跟校方叫勁,見好就收,只是提了三個條件:一.看全班同學看一遍監控,徹底讓自己擺脫嫌疑。二.劉芸退出一班,並記大過。三.在全校師生面前,跟她道歉。

    江溪此舉看似是放了劉芸一碼,讓她不用去警察局蹲幾天,可接下來長期的心理折磨,纔是真正軟刀子磨肉,不見血。

    高中生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可對道德瑕疵幾乎是零容忍,劉芸接下來要遭受的,將是她本欲施加給江溪承受的:長期的孤立和冷暴力。

    也許她在做之前只是想給自己的嫉妒和憤懣尋找一條出路,不曾想過這麼多。

    可江溪不在乎,她只知道,人喫哪家飯,就幹哪家活,自己拉的屎,哭着也得自己喫完。

    她此時碰到了另一項難題,有人將之前拍攝的視頻,放到了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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