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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傅, 去毛葛鎮。”

    江溪深呼吸了一口氣, 只覺得申市連空氣都是香的。

    “好嘞, 走嘍。”

    黃師傅踩油門從火車站的下客區一路往外開,只是眼睛總忍不住從後視鏡瞥向後座的少女。

    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 生得十分好看, 白,卻又不是不健康的慘白, 整個皮膚通透得彷彿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氣色極好,雖然面無表情, 可光這麼規規矩矩地坐着,都好像是畫裏走出來的人兒似的, 漂亮,又精神。

    可

    就是有些奇怪。

    黃師傅做出租車司機多年,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各種都有,醜的美的, 窮的富的, 漂亮的不漂亮的,可不論是哪個, 出門都會盡力讓自己保持體面,偏生這女孩特立獨行,一身的邋遢, 白t領子染上了黃漬, 袖口別出心裁地少了半截, 連破洞牛仔褲都像是在泥裏打過滾與那乾淨漂亮的臉蛋,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摔跤了”

    江溪支着下頷,沉默地看向窗外,並未搭理黃師傅的搭訕。

    前世她曾經回過申市一趟,只是那時的申市對她而言,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是無邊傷心地,她滿懷希望地來,又失魂落魄地走,最終直到死亡,都不敢再踏入申市一步。

    十二年後的申市,和十二年前區別不大。

    這座南方小城,從始至終都是步履悠悠,連帶整個申市的人,都少了大城市的一份煙火氣,行事作風帶着十足的老年人做派,彷彿與時代脫節。

    “沒摔。”

    江溪嗓音喑啞。

    黃師傅半晌才意識到這閨女是在回答他之前的問題,“那咋弄成這樣的回頭老子娘該心疼了。”

    江溪不能想,一想就歸心似箭:“師傅,咱能開快些麼”

    黃師傅爽快地“哎”了一聲,換擋提速,油門一下踩到底,出租車箭似的地發了出去,如一尾滑溜的魚,熟練地在城市明滅的燈火裏穿行。

    毛葛鎮距離申市火車站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江溪付完火車票和打的費,身上順手牽來的錢,就不剩下什麼了。

    不過這種髒錢,用完也就用完了,江溪不大在乎,揣着兜裏剩下的幾個鋼鏰兒步履匆匆地往巷子裏走。

    夜色深沉,沿途只有昏黃的路燈,江溪的心裏,如同煮了一鍋水,隨着時間漸漸沸騰起來。

    轉過巷子,一棟低矮的筒子樓就撞入了眼簾。

    三層樓高,左右不靠,獨門獨戶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樓下連盞燈都沒有,江溪習以爲常地擡腳上樓,她家位於三樓的左轉第二間,五十平的房子,一室一廳,平時連喫個飯都週轉不開。

    可即便是這五十平,也是江溪的父親用攢了大半輩子的錢咬咬牙買的親戚朋友那借了三十萬,七拼八湊地湊足了六十萬,好不容易買了這套二手房。

    地段不差,距離她現在的高中近,如果不是房子實在太破,依照這地段,價位還得再往上提一提的。

    門內有燈。

    江溪深呼了口氣,“扣扣扣”地敲響了房門。

    “誰呀這麼晚了。”

    隨着一道嘀咕,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着褲衩光着膀子的陌生男人開了門。

    江溪一愣,男人身後的女人探出了頭,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臉立刻拉了下來,扭了男人一把:“好啊,李全兒,你姘頭都找上門來了。”

    李全兒冤枉。

    江溪有點懵,“你們是誰原來住這兒的人呢”

    對門聽到動靜,也開門出來,見是江溪,嚇了一大跳:“小溪”

    “劉嬸。”江溪下意識揪住了老鄰居的袖子,嘴脣發白:“我爸媽呢”

    她不敢想象另外一種可能

    老天啊,如果說這世上果然存在蝴蝶效應的話,江溪希望,一切的不幸,只降臨在自己身上。

    劉嬸一臉惋惜,“小溪,你去哪兒啦你爸媽前幾天就將房子賣了,去外地找你啦。”

    房子賣了

    買房的女人警覺地看着她:“我們錢都付了,合同也簽了,可不興拿回去的。”

    江溪心裏明白,要在這麼快時間內將一套房賣出去,必定是賤價中的賤價了,新房主必定是賺了大便宜,不過,“人沒事就好。”

    劉嬸憐憫的眼神讓江溪一陣不適,她知道這一帶恐怕都清楚她被拐子帶走了,流言蜚語不會少,房子遲早是要賣的。

    江溪向劉嬸借了手機,這回江父接的很快:“喂”

    熟悉的聲音,穿行過十六年的時間壁壘,直直灌入江溪右耳。

    劉嬸看着這小妮子捏得拳頭露出森森指節,也顧不得心疼手機,暗中嘆息了聲:這都什麼事啊。

    “爸,我回來了。”江溪輕輕地道,“我回來了,爸。”

    江父難掩激動地“哎”了一聲,連連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江母在旁,聲音都變了調:“是不是溪溪是不是溪溪”

    “媽”

    話音未落,劉嬸就看着方纔還一臉平靜的少女突然無聲哽咽,淚如雨下。少女線條柔美的側臉,好似被痛苦狠狠撞擊,皺成了一團濃郁的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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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劉嬸感到了微微的鼻酸。

    她不知道,這是一個在孤苦中跋涉多年的靈魂,爲過去而發出的一聲悽愴的吶喊。

    江溪哭得不能自已,好似那些暗無天日毫無希望的過去在這一場哭泣裏,漸漸地消逝,最後化成一縷輕煙,蒸發不見了。

    江母在電話的另一邊也狠狠陪着哭了一場,兩人用最快的時間買到了最近的一班車,連夜趕了回來。

    到申市時,天才微微亮。

    兩方碰面,又是狠狠地哭了一場。

    江父江母對劉嬸劉叔再三道謝,對其收留江溪更是感激萬分,臨走時,包了一千的紅包塞過去,誰料劉嬸沒肯收。

    她擺手拒了:“街坊領居的,這麼客氣做什麼再說孩子受了那麼大罪,我要是幹看着,還是人嗎你們現在也難,留着自己用吧。”

    劉嬸目光落在對面關得死緊的房門上,江父江母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比起外面日新月異的房價,申市一直以來房價都漲得不多,尤其毛葛鎮還是接近鄉下的城鎮,三年前六十萬的房子就算正兒八經地出手,至多也就六十七八萬,他們出手得急,四十萬就盤出去了。

    盤出去容易,再要回來,卻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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