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一別, 蕭震整整半個月都沒再見到蘇錦,平時沒事還會來前院轉轉的小婦人, 彷彿一夜之間被後院束縛了雙腳, 若非阿滿嘴裏透露出的孃親依然有說有笑地陪她玩,蕭震都要懷疑蘇錦是不是憑空消失了。

    半個月, 蕭震傷口已經癒合,別太用力做事應該沒有大礙, 蕭震實在受夠了每日悶在房中胡思亂想的日子,想去找遼王請求即刻恢復差事, 但, 遼王卻病倒了, 據說自打在長松嶺遭遇刺客襲擊, 遼王便寢食難安精神恍惚,恍惚着恍惚着一頭栽倒在牀上,竟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病倒的遼王給朝廷送了道陳述病情的奏摺,然後閉門謝客, 除非有緊急軍務,誰也不見。

    蕭震這個奉命休假的屬下,只好繼續留在家中養病。

    北地初冬多風, 這日難得紅日高照無風也無雲,阿滿央孃親陪她去自家的小花園玩,雖然花都開敗了, 樹葉也黃了, 但花園裏有阿滿近來最喜歡的鞦韆。

    蘇錦坐在炕頭, 笑着對女兒道:“娘懶得動,阿滿去找乾爹玩吧。”

    阿滿見孃親手裏拿着針線,還有給哥哥縫到一半的袍子,懂事地去找乾爹了,不給孃親搗亂。

    對阿滿,蕭震向來有求必應,更何況是簡單地陪玩

    他左手抱起阿滿,在小丫頭的歡呼聲中朝後花園走去,秋菊想跟着,蕭震嫌身邊有個女人盯着不自在,沒讓,就爺倆去玩。

    阿滿太小,蕭震一手晃繩子,一手穩穩地扶着阿滿,來回來去地晃。

    玩了一會兒,蕭震突然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擡頭,就見一抹白色裙襬迅速躲到了樹後,那楊樹不粗,只擋住了女人的腦袋,衣裙卻露在了外面。那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藏得不嚴實,猶豫片刻,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娘”阿滿開心地叫道。

    蘇錦朝女兒笑笑,心虛地看眼蕭震,這才微微低頭,踱步過來。

    阿滿跳下鞦韆去接孃親,蕭震停在鞦韆旁,難以置信地看着蘇錦,手裏還攥着那根輕輕晃動的鞦韆繩子,忘了鬆開。

    蘇錦貌美,笑得時候美,哭得時候美,開心的時候美,罵人的時候也美,但蕭震從未見過蘇錦露出如此憔悴的一面。緩緩走來的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整個人似乎也瘦了,虛弱地像換了一個人。

    他呆呆地看着蘇錦。

    蘇錦就像不知道自己這模樣“嚇人”似的,反而擔憂地看眼蕭震右臂,憂慮道:“大人還有傷,還是回去休息吧,讓丫鬟陪阿滿玩。”

    蕭震看見她嘴脣動了,卻沒聽清她說了什麼,看着她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龐,蕭震終於回了魂,急道:“弟妹病成這樣,怎麼沒人告訴我”

    蘇錦似是被他的語氣嚇到了般,退後兩步,然後低垂着眼簾道:“我沒事,大人不必擔心。”

    蕭震不信,惱她不知憐惜身子,沉着臉就要去前院,派人請郎中。

    “大人”蘇錦焦急地抓住他手臂。

    蕭震身體一僵,低頭去看,她被燙了一樣匆匆鬆開了手,無顏見他,蘇錦側過身,苦笑道:“我是心病,請了郎中也治不好我,大人還是別管了,反正,我,我真去了,少個包袱,大人活得也更自在。”

    她沒哭,悽苦的神情與語調卻叫看見的人心疼,蕭震不但心疼,更是被她話裏的輕生之念嚇到了,不禁上前一步,盯着她低垂的眼睛質問:“弟妹此話何意誰說蕭某把你當包袱”

    蘇錦扭頭不語,意思卻表達出來了:你就是把我當包袱

    蕭震冤枉之極,想問個清楚,卻見阿滿站在兩人中間,仰着小腦袋茫然地瞅着他們。女娃娃雖小,也應該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阿滿正是喜歡學舌的時候,蕭震突然擔心阿滿記住他們的話,哪天無意傳出去。

    蘇錦不解釋,也是顧慮阿滿吧

    別的事蕭震可以不刨根問底,但蘇錦都病成這樣了,蕭震必須過問。沉思片刻,蕭震看着蘇錦,低聲道:“晌午請弟妹到前院用飯,我有事與弟妹商量,我會吩咐劉嬸,稱我手臂已經徹底復原,整治一桌好菜慶祝。”

    蘇錦抿抿脣,顧慮重重地默認了。

    蕭震看着她蒼白的臉,懇求地道:“不論如何,我先請郎中替弟妹診治”

    蘇錦馬上搖頭,就是不肯就醫。

    蕭震拿她沒辦法,一個人回了前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讓徐文去請郎中。

    郎中來了,蘇錦不得不讓郎中號脈,在後院號的,蕭震不在身旁。

    “太太可有腹痛”蘇錦月事來了,郎中熟練地問些婦人常見問題。

    蘇錦煩惱地點頭,她月事規律,但有時疼有時不疼的,入冬天寒,這次疼得就比較厲害,所以她臉色才那麼差,不過也正因如此,才騙得蕭震真以爲她病入膏肓了。

    兩人聊了聊,郎中給蘇錦開了副緩和腹痛的方子,這便告辭了。前院,徐文奉蕭震之命,已等候多時,見到郎中便打聽蘇錦的病情。婦人的月事,郎中怎會跟個無關男人嘀咕只道蘇錦有些腹痛,沒有大礙。

    徐文送走郎中,再去稟報蕭震。

    蕭震不信

    她那麼憔悴,絕不是普通的腹痛,或許真是心病,郎中找不到病因,隨便敷衍於她。

    郎中的敷衍,更加堅定了蕭震與蘇錦徹談的決心。

    晌午蘇錦牽着女兒過來,蕭震哄阿滿去廚房看看都做了哪些菜,阿滿傻乎乎地上了當,開心地領着秋菊去替乾爹辦事。阿滿一走,蕭震立即看向對面低頭神傷的蘇錦,壓低聲音問:“何人告訴弟妹,我把你當包袱”

    蘇錦還是不說,從袖中摸出帕子,默默地擦拭眼角。

    蕭震:

    她這樣,蕭震比被她指着鼻子罵還難受,笨拙地勸她:“弟妹別這樣,有什麼苦楚,你說出來便是,如果蕭某哪裏做的不對,害弟妹難過,蕭某自己責罰自己。”

    蘇錦肩膀抖得更厲害了,突然離開座椅,逃避般跑進了側室。

    蕭震噌地起身,但目光掠過敞開的堂屋門,他又頓住了。跟她進去,就成了孤男孤女共處一室。

    蕭震左右爲難,就在此時,裏面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抽搭。

    蕭震心一顫,再也顧不得其他,大步朝側室走去。

    他挑開門簾,一隻腳還停在外面,有什麼突然撲到了他懷裏,緊緊地抱着他。

    蕭震心神巨震,怕被人看見,他本能地先把另一條腿也跨進來,門簾擋嚴實了,蕭震才結巴地道:“弟妹,你,你這是何意”

    蘇錦不語,只狠狠地抱着她的漢子,她看中的漢子

    她比他矮了一頭多,腦頂勉強到他肩膀,這樣抱着,她的臉恰好埋在他胸口,呼吸的溫熱氣息透過衣衫淺淺地吹進來,吹得蕭震心慌意亂,更讓蕭震無措的是,她在試圖抱得更緊,小手一用力,來自她胸前的壓迫便明顯起來。

    蕭震又想到了她愛做的大包子

    “弟妹”他不得已扶住她肩膀,想把人推開。

    蘇錦就在他發力前開口,低聲泣道:“大人口口聲聲質問我,其實你比誰心裏都清楚,我的心病爲何而來。”

    蕭震頓時忘了推她,他怎麼就清楚了

    蘇錦繼續自嘲地道:“那日大人在火中救了我,大人將我壓.在地上寧可自己被踩也要護着我時,我的心就是大人的了,後來每多見大人一次,我對大人的傾慕就越深一分,那晚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誤以爲大人不嫌棄我這樣的寡婦,斗膽問大人想不想娶我,大人卻搪塞了過去,分明是心裏沒我,那我還有何臉面與大人相處冒然搬走,我怕外面的人猜忌大人,既然搬不了,不如一日日憔悴下去,早些病死得了,省着待在這裏叫大人想趕又怕失了道義,像個沒用的包袱”

    說到此處,她低低地抽泣起來。

    她在哭,蕭震卻全身發熱,原來那晚她不是諷刺也不是說氣話,她居然真的喜歡他喜歡他,所以抱得這麼緊

    如果還有懷疑,還有不敢相信,也在她緊緊的摟抱與哀怨的啜泣聲中消失了。

    蕭震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可狂喜過後,蕭震的心裏卻彷彿真的壓下一座山重的包袱來。蘇錦喜歡他,他也喜歡蘇錦,可蘇錦是馮實的遺孀,他曾經向臨終前的馮實承諾會照顧蘇錦娘仨,也曾向彰城的百姓發誓會照顧弟妹一家,現在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但若娶她,他怎麼對得起爲了救他而死的好兄弟

    既然不能娶,就不該讓她知道,免得她一輩子都惦記着,不肯改嫁旁人。

    蕭震閉上眼睛,天底下的英雄好漢多不勝數,她總會遇到更好的,一個能堂堂正正娶她的英雄。

    “弟妹多慮了,我從未想過要趕走你,弟妹對我也非有情,只是因爲我救了你的命,弟妹過於感激,才誤以爲那是喜歡。弟妹放心,那晚的話蕭某早就忘記了,弟妹也不必胡思亂想,以後我在外打拼,弟妹繼續爲我打理內宅,咱們還是和和氣氣的一家人。”看着她身後,蕭震儘量放輕鬆地道。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