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種瑣碎細節,就不是顯隆帝要操心的事了。
顯隆帝畢竟已年過五旬,之後又敘話幾盞茶的功夫後,就不免有了些疲乏,遂留了桓榮公主雲汐與安王雲煥,讓其他人自行出宮回府。
此時已過正申時,雲烈不疾不徐地行至宮門甬道,恰巧遇見錦惠公主雲沛,兩人相視一笑,並肩向宮門外走去。
雲沛爲陳昭儀所出,是顯隆帝已開府的五位殿下之一,領沅城水師在東北方向鎮守海境。
她在皇子皇女
中排行第四,比雲烈只年長一歲;二人雖說不上親密無間,倒也並不涼薄。
“兵部又壓你臨川軍的冬季糧餉了吧”雲沛瞥了身旁的雲烈一眼。
雲烈不以爲意地應道:“四皇姐竟有閒心看我笑話,想來你的沅城水師已領到冬餉了”
“嘖,連點銀子渣都沒見着,推說臨近年關,兵部已閉府封印,”被戳中同樣痛楚的雲沛不屑撇嘴,轉口又道,“誒你說,有些人怎麼這麼多年都沒個長進,就會這麼噁心人的一手,也沒點新花樣。”
在這件事上,臨川軍與沅城水師算是同病相憐,時常被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延期發放糧餉。
不過軍糧軍餉畢竟不是小事,雖時常被延期,可也沒人敢真的不發。
而這也恰恰是雲沛覺得這招“噁心人”的緣故。
時不時委屈將士們勒緊腰帶餓上一陣,這事除了噁心人,真沒別的殺傷力。
“或許待那位國舅不再只是兵部尚書,又或者別的緊要位置上有了國舅家的人,大約就有新花樣了。”雲烈面上照例淡淡的。
雲沛擡肘拐了他一記,瞪眼啐道:“你個沒心沒肺沒煩惱的小混球,能不能盼點好”
雲烈略勾了勾脣角,沒再說話。
“不是我要說,那位實在夠不入流的。既心念着那儲君之位,卻又貪生怕死不敢領軍建功,就指着將我倆餓到服氣”雲沛越想越覺得可笑,“下作又短視,不知那顆腦袋裏都長了些什麼玩意兒。”
對她這番抱怨,雲烈只是聽着,卻不再多嘴。
雲沛知他從來都是如此,便換了話題,好奇笑問:“我說,我沅城畢竟靠海,即算被卡糧卡銀,就着海產總能填填肚子。你那臨川窮山惡水,入冬後怕是連草根都挖不出幾棵來,怎麼瞧着你不急不慌的”
“糧草和冬衣都陸續在往臨川送了。”雲烈目視前方,步履沉穩從容。
雲沛當然不會以爲兵部會忽然對臨川軍手下留情,環顧前後確認近前無人,這才壓低嗓音湊近他些:“你哪兒來的錢”
雲烈輕斂長睫,並未立刻回答。
他不想給羅翠微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可他也清楚,若他什麼也不說,雲沛反而會私下裏去追根究底地查。
望着前方沉吟片刻,他斟酌着字句,言簡意賅道:“就有一天,忽然有個姑娘找到我,找了許多理由陸續給了很多錢。”
聽起來很荒唐,可這就是實情。
這大半個月下來,羅翠微用各種理由給到他手中的錢實在不少,所換的糧食、衣物,只要節省着些,足夠臨川軍撐到年後開朝複印、兵部補發糧餉了。
雲沛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斜睨他:“那姑娘,長得好看嗎”
“好看。”對於這個問題,雲烈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哦,聽起來真像是志怪話本里的善心小仙女可她怎麼偏就選中你做施福的對象了呢”
雲烈抿了抿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沒提過緣由,我也沒好意思問。總歸算借她的,開春之後就還。”
“這哪兒需要還啊按志怪話本的路數,她多半是被你的美色、品行觸動了心絃,最後一定會哭着喊着要嫁給你的。”雲沛的神色古怪起來。
雲沛怒極而笑,重重哼道:“你也知道我在胡說八道啊”
這個混賬雲烈,真是越大越沒義氣準是暗中尋到了什麼生財之道,又藏私不願讓她知曉,編的這什麼破故事
哦,好看的姑娘主動找上門,二話不說就送錢給他哄鬼去吧
待雲烈出了宮門回到昭王府,已是申時。
才過了府門後的影壁,熊孝義就旋風似地跑過來,咧嘴笑稟:“午後南城黃家送了拜帖來,你看是收下還是退回去”
雲烈蹙眉瞥了他一眼,擡腳就走:“看來你真的很閒,陳叔的活也搶。”
“要不是看着黃家是羅家的死對頭,我搶這活做什麼”熊孝義追着他的腳步,急吼吼邊走邊道。
“黃家送拜帖,又關羅傢什麼事了”雲烈放緩了腳步。
見他終於願意認真聽自己說話,熊孝義忙道,“我也是昨日得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說是近幾年南城黃家風頭無兩,羅家的首富之位岌岌可危。”
黃家原本與羅家差不多,都是白手起家、逐漸坐大的商號。只是黃家近年來陸續有人出仕,雖官做得不算大,可面對朝中無人、富而不貴的羅家,許多時候自然容易壓上一頭。
“之前你不是讓我查羅家對昭王府有何圖謀嗎我琢磨了一下,或許羅姑娘是打算結交宗室給自家壯個膽”熊孝義撓了撓頭。
畢竟黃家是傾十數年之力才扶植出幾個家中子弟出仕,這招棋上羅家已落人後手,就是眼下立刻比照辦理,那也得十年八年的功夫才能出成效。
這樣的形勢下,羅家若想要保住首富之位並作出反擊,結交宗室、勳貴之類的門楣擡擡聲勢,應該是短時間內最有效的法子。
雲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經商之家,與人結交的初衷有小小功利之心,那也不出奇。你看城北徐家也給你送年禮吧如今黃家的拜帖也來了吧”熊孝義怕他會因此對羅翠微有了成見,忙跟在他旁邊幫着說好話。
“可獨獨人家羅姑娘,一連大半月,每日風雨無阻親自登門,非但送金送銀,還管咱們好喫好喝,又笑臉相迎,不給誰半點難堪,可說是很有誠意了”
雲烈再度扭頭瞥他一眼,冷靜地指出,“在你心裏,其實主要是好喫好喝這件事最有誠意,對吧”
這頭熊,明顯已經被羅家的豬油蒙了心。
“反正我覺得,羅姑娘爲人還行,”熊孝義悻悻嘀咕了一句,又催促道,“那黃家的拜帖究竟是收是退,你倒是給個話啊”
雲烈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頭也不回地問:“你怎麼看”
“要我看,直接給退回去得了,”熊孝義站在桌案前,黑臉上有幾分維護之意,“黃家與羅家是死對頭,眼下又正壓着羅家一頭,若羅姑娘知道你接了黃家的拜帖,怕是會傷心難堪的。”
已端坐在桌案後的雲烈以指節輕叩桌面,斟酌半晌後,擡起頭來:“收下吧,讓黃家的人後天來。”
他與熊孝義的想法有些許不同。
在他看來,既羅家正被黃家壓着一頭,眼下黃家踩着羅翠微的步子來探昭王府的門路,或許是藏了什麼針對羅家的打算。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黃家有什麼圖謀,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告訴羅翠微;可既黃家主動要湊到他面前來,他就藉機替羅翠微探個究竟。
“也算回報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好意誠心。”雲烈垂下眼簾,不知是在向熊孝義解釋,還是在向自己解釋。
聽了他的說法,熊孝義雖並不完全贊同,卻也只能不甘不願地點頭應了,順口問:“那爲何不是明日來”
雲烈持續垂着眼簾,拿起桌面上一沓最新的軍報,清了清嗓子才道,“你方纔不是說,若羅翠微知道我接了黃家的拜帖,會傷心難堪明日她要來,別在她面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