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十月十三, 正巳時的天空雖有晴日高懸,卻並無多少暖意, 倒有些朔風蕭瑟、寒露爲霜的意思。

    被充作書房的小院偏廳中,雲烈滿臉得意之色卻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 暖洋洋,還光彩照人。

    熊孝義與宋玖元被他周身散發的那無形光芒閃得幾近半盲, 不約而同地低頭撇嘴。

    不就大清早起來替王妃殿下燉了個湯麼好不好喝還兩說呢, 自己躲這兒暗搓搓瞎得意個啥

    腹誹歸腹誹,正事還是要辦的。

    宋玖元呈上一摞卷宗,“桐山傅氏與京中各方均無瓜葛,底子乾淨可信;除了傅穎之外, 還有三少爺傅謙、旁支二姑娘傅端這兩人或許可用;清蘆孔家的人目前大約還在觀望,暫無人表露出致仕的意向;至於昌繁邱家, 在本地雖也頗有家聲, 但他家族中年輕一輩的子弟瞧着大都不功不過”

    因有人刻意作梗, 臨川的招賢令在京中甚至中原各州都如泥牛入海;如今建制在即, 官員人選的擇定範圍只好先限定在臨川六城,尤以六城各大姓爲主。

    此舉可謂利弊各半,雖是解了無人可用的燃眉之急,長遠來看卻又可能導致六城的幾家豪強大姓順勢坐大, 若一個不留神讓這幾家聯了手,將來只怕要尾大不掉。

    但眼下京中局勢不明, 臨川的當務之急是迅速完善建制、恢復民生、積攢實力, 以免將來被京中的動盪波及時無力自保。

    說起正事, 雲烈才略略斂了心神,接過宋玖元遞來的卷宗,順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具讓他們二人自便。

    三人在臨川軍中同袍多年,真真共過生死,是任何時候都能放心將身家性命託付給對方的那種交情。

    即便現今雲烈已是臨川之主,有旁人在自不免要做足樣子,可私下裏與他們的相處仍與以往無二。

    此刻偏廳中就他們三人,熊孝義與宋玖元便也不拘束,各自斟了茶,低聲交談幾句,等待雲烈將那些卷宗閱過再議。

    “昌繁邱家這位大少爺,新娶的妻子姓黃松原來的”雲烈長指點了點卷宗上的一行字,若有所思地擡眸看向宋玖元,“與松原縣丞黃敏芝可有瓜葛”

    “黃敏芝已不是松原縣丞,八月底就升任松原城守了。”

    松原不在雲烈受封的六城之內,眼下仍歸京中直接管轄,是以雲烈之前對松原的官員升遷並不清楚。

    雖不明白他爲何突然提起黃敏芝這個人,宋玖元還是先放下自己的疑惑,詳細解答。

    “黃敏芝是京中南城黃家的族中子弟,”雲烈冷冷挑眉,“既邱家有人與她女兒結親,那邱家的人便不能用。”

    宋玖元愣了愣,半晌纔想起京中的“南城黃家”,“可南城黃家只是商戶”

    熊孝義嘿嘿一笑,拍拍宋玖元的肩,“黃家之前經由黃敏芝的手在松原卡死了羅家的北線商路,黃家大姑娘黃靜茹又卯着勁與咱們王妃殿下別了多年苗頭,有些人護短,這是秋後算賬呢。”

    去年在京中,羅翠微突然接近昭王府時,雲烈心覺有異,便讓熊孝義派人暗中去探羅家的底細;這拔出蘿蔔帶出泥,熊孝義自也就對黃家與羅家的恩怨有所瞭解。

    “把你給機靈壞了,啊”雲烈隨手抽了旁邊一張廢紙團成團,面無表情地朝熊孝義砸過去。

    熊孝義哈哈笑着從椅子上跳起來躲過。

    緊接着,雲烈卻不知爲何忽然繃直了腰背,一副側耳凝神的模樣,驚得熊孝義與宋玖元跟着凝了笑,緊張又茫然地看着雲烈。

    一時間,偏廳內靜謐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虛掩的窗縫中傳來輕細散漫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經過院中,似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片刻後,熊孝義終於明白過來,恨鐵不成鋼地單手叉腰走回桌前,熊掌怒擊桌面,“不過就是王妃殿下起身出來覓食,你緊張個啥玩意兒”

    嚇死熊了,還以爲有可疑人物潛入院中了呢。

    雲烈冷冷剜他一眼,假作鎮定地垂下眼簾,狀似漫不經心地翻閱手上卷宗。

    可輕顫的長指卻泄露了他的緊張和期待。

    宋玖元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這是怕那湯,不合王妃殿下的口味”

    惱羞成怒的雲烈這回連紙團子都懶得再團,直接抓了一卷卷宗就朝宋玖元迎面扔去。

    “也給你機靈壞了是吧”

    這倆混蛋,看破不說破的道理都不懂,欠揍。

    宋玖元正按着額頭要伸冤,窗外隱約傳來陶音的小聲驚呼。

    熊孝義反應最快,旋風似地躥到窗口推開窗,支出半個身子探出去遠遠看了一眼。

    片刻後,他回過頭愣愣看向僵住的雲烈,黑臉上寫滿疑惑:“那湯你下毒了”

    待雲烈從偏廳奔出,急匆匆來到廚房前的廊檐下,見羅翠微正靠在柱子旁,接過陶音遞來的一碗清水漱口。

    見雲烈過來,陶音往後退了幾步,懂事地將羅翠微身旁的位置讓出來。

    羅翠微慘白着小臉擡起頭,見雲烈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便虛弱揚脣衝他笑笑,將已見底的空碗遞迴給陶音。

    “許是這些日子總是起太晚,每日都少喫一餐,這胃就同我鬧氣了。”

    方纔她不過就是乾嘔半晌,除了幾口膽汁胃液,也沒吐出啥來。

    她知道雲烈近來忙,原本不想驚動他,陶音出聲咋呼就被她拍下了,哪知雲烈這耳朵尖得,還當真跟狗耳朵似的。

    雲烈膽戰心驚地走過去,擡手扶住她的肩頭,“你還是回房躺着吧我讓人去請濟世堂的大夫過來。”

    濟世堂也於九月底應邀而來,眼下正在新城建宅,還找雲烈買下了半山林中的一片地做藥圃。

    羅翠微靠在他懷中搖了搖頭,“算了,不是什麼大毛病,從前在家忙起來三餐不定的時候也這樣過的。”

    說完一擡臉,就見雲烈很不認同地蹙了眉頭,似是在想着怎麼說服她。

    她趕緊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許勸我,我不耐煩喝藥的。一喝藥我就生氣,一生氣我就想叫你在柴房旁邊搭窩。”

    雖雲烈滿眼憂心忡忡,卻還是在她嬌辣辣的眼神中抿了脣,暫且讓步。“若是晚些還不舒服,你得告訴我。”

    其實他還是不放心,可又怕強抓了她去看大夫她當真會生氣。

    “嗯,你接着忙你的吧,別叫他們久等

    了,”羅翠微用下巴指了指偏廳門口探頭探腦的那倆人,“我也得去宅子那頭給匠人們結工錢。”

    她在家中爲長,自父親受傷後又獨自撐起家中事,這些年下來就養成了個慣於扛事的性子,尋常若遇上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她是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的,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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