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庶帝 >第五十一章 靈烏之賦
    監察御史陶靖節走進上邶州州府衙的時候,並沒有人來迎接他。

    對此,陶靖節心裏早有了準備,監察御史是八品,官階很低,但是手中的權力很大,可以糾察百官。

    官員不喜歡御史,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爲御史是可以跳過三省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的。

    而在東郡,情況還要更特殊一些,安懋也不喜歡御史,甚至直接表達過對御史的厭惡。

    可再怎麼厭惡,安懋也沒有動手削弱御史的職權。

    因此,雖然陶靖節是一個同時被官員和皇帝討厭的低階官,但是能做的事卻比高級官員多很多。

    就比如現在,他走進上邶州州府衙,亮明瞭身份和手中的文書,就被恭敬地請進去見上邶州刺史了。

    陶靖節順利地見到了羅蒙正、傅楚和紀鵬飛,順利得有些讓他不敢相信。

    四人互通了官職與姓名後,陶靖節就直接了正事,“請紀大人與我走一趟。”

    紀鵬飛道,“請陶大人明示敕詔臺牒。”

    陶靖節道,“我此次前來,是奉徐國公之命,請紀大人上定襄協查。”

    紀鵬飛道,“並無聖上牒冊嗎”

    陶靖節道,“徐國公奉聖旨清查吏部與禮部,此次是請紀大人上定襄作證罷了。”

    紀鵬飛拱手道,“既無聖上敕詔,我便不能與陶大人上定襄了。”

    陶靖節本來就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事兒沒那麼好辦,於是也不急,“紀大人恐怕有所不知,徐國公此次清查吏部,正是因爲紀大人受了吏部的刁難。”

    紀鵬飛一怔,他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和自己有關係,邸報上也沒寫明,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我官任上邶州經略使,只奉聖旨而行。”

    陶靖節道,“聖上已將清查吏部一事委于徐國公。”

    紀鵬飛道,“恕難從命。”

    陶靖節於是再透了一點案情,“紀大人於光啓二年得中武進士,但於光啓七年才得授官職,聖上得知此事後,覺得頗有蹊蹺,才命徐國公清查吏部貪弊。紀大人此次上定襄協查,非利己之行,而是利國之舉。”

    紀鵬飛聽後,皺了皺眉頭,道,“五品以上官職,均是聖上親自制授,我雖爲聖上親賜出身的武進士,也不敢妄奢高官。”

    紀鵬飛字字句句不離安懋,陶靖節就把話題從“聖命”上扯開,直接問道,“紀大人是不肯作證了”

    紀鵬飛道,“只奉敕詔臺牒行事,不敢逾矩。”

    這句話就是陶靖節是“逾矩”的行爲了,陶靖節不惱,他只是笑道,“紀大人當真爲忠臣。”

    紀鵬飛道,“不敢當。”

    陶靖節道,“只是我一路從定襄走來,卻聽見百姓紀大人爲貪官佞臣。”

    紀鵬飛淡然道,“陶大人有聞風奏事之權,既聞此言,可親奏聖上,不須告知於我。”

    陶靖節道,“恐怕於紀大人的官聲有礙。”

    紀鵬飛道,“百姓口舌而已。”

    陶靖節道,“此議論恐有礙紀大人仕途。若紀大人隨我去定襄協查,定能還紀大人清聲。”

    紀鵬飛笑道,“昔年唐太宗嘗問高陽許恭郡公曰:觀羣臣之中,惟卿最賢,有言非者,何也許恭郡公答曰:臣無肥羊美酒,以調衆人之口。況且是非之言不可聽,聽之不可信。人生七尺軀,謹防三寸舌;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我爲官以來,時時承記此言,只求無愧於心,並不懼他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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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靖節道,“紀大人之豁達,可令許恭郡公亦自愧矣。”他笑了一下,“許恭郡公雖不聽是非,可其掌知國史之時,記事阿曲,虛美隱惡。唐高祖、太宗兩朝實錄,其所修者,頗多詳直,又輒以己愛憎曲事刪改,可見大道至簡,知易行難。”

    紀鵬飛道,“陶大人不必再多言,我只奉聖命而行,陶大人只須求得諭詔即可。”

    陶靖節道,“據我所知,近來已多有彈劾紀大人的奏摺呈於聖上。若聖上因此大怒,紀大人遠在上邶州,恐怕難以及時爲自己分辨一二。”

    紀鵬飛道,“今上爲明君聖主,斷不會錯冤良臣。”

    陶靖節道,“紀大人執意如此嗎”

    紀鵬飛笑道,“我嘗聽坊間傳聞,聖上曾與左右內侍言道:言官徒結黨求勝,內則奴隸公卿,外則草芥司屬,任情恣橫。原以爲是飯餘笑談,”紀鵬飛沉下臉來,“今日見之,竟果真如傳言耳。”

    紀鵬飛臉沉下來,還是有幾分怕人的,可陶靖節卻無知無覺一般,反而笑了起來,“爲官應但求無愧於心,他人口舌不足爲懼,這可是紀大人的。我亦承此道誡,身爲言官御史,怎能在意坊間笑談”

    紀鵬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冷着臉道,“陶大人亦是灑脫。”

    這時,羅蒙正出聲道,“徐國公想要紀大人作證,何必讓紀大人親赴定襄吏部、兵部皆留有檔案記證,只要請求聖上下旨調閱即可。”羅蒙正看了傅楚一眼,傅楚態度不明,神色淡然,羅蒙正便呵呵笑道,“徐國公手握重兵,卻藉故無旨傳喚地方軍吏,可是不合常理啊。”

    陶靖節揚起了眉毛,“羅大人此言可涉嫌構陷上官啊。”

    羅蒙正也學着紀鵬飛的口吻道,“陶大人有聞風奏事之權,覺得不妥,大可以呈奏聖上。”

    陶靖節道,“不敢,不敢,我若行此舉,豈不是成了紀大人口中人是非的人了”

    紀鵬飛道,“方纔我的是爲官應不懼百姓口舌,怎麼到了陶大人口中,成了百姓是人是非的人了”他厭惡地看了陶靖節一眼,隨即擠出了一個笑,“陶大人如此顛倒是非黑白,怎能取信於人呢”

    陶靖節還是不慌不忙,他對着紀鵬飛的笑容,道,“起顛倒是非,紀大人難道就沒有做過黑白顛倒的事嗎”

    羅蒙正瞥了傅楚一眼,傅楚還是神色淡然,態度不明。

    陶靖節正色道,“紀大人將作亂廂軍的名冊抄錄在呈交御覽的傷亡名冊中,企圖偷樑換柱,騙取朝廷撫卹銀,可謂是欺君罔上”

    紀鵬飛淡淡道,“呈交御覽的名冊,只有聖上得見,陶大人從哪裏道聽途這些構陷之辭”

    陶靖節學着紀鵬飛和羅蒙正的口吻道,“御史有權聞風奏事。”

    紀鵬飛諷刺道,“我聽陶大人之言,卻只覺得陰風怒號。”

    陶靖節道,“紀大人既仰慕范文正公,自然也讀過范文正公與宛陵先生唱和的靈烏賦了。昔年景祐黨爭之時,宛陵先生寫此賦勸慰,以靈烏比范文正公,鳳不時而鳴烏鵶鵶兮,招唾罵於邑閭。范文正公亦回寄曰: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他笑道,“此正爲御史之責。”

    羅蒙正道,“陶大人這話的,好像誰會把陶大人折翅烹軀似的。”

    陶靖節道,“這倒不然,只是覺得此賦發人生省,烏兮,事將兆而獻忠,人反謂爾多兇。”

    紀鵬飛冷冷道,“那我便謝過陶大人的好意了,我非爲禽,自然不能高翔而遠翥。”他復一拱手,“我身爲聖上親授的上邶州經略使,只聽聖上號令,陶大人請回吧。”

    罷,紀鵬飛站起身,不顧衆人如何,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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