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庶帝 >第八十章 人主忌聖
    文一沾看着宦達一瘸一拐地來請自己去紫宸殿陪訓的時候,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宦常侍辛苦。”

    宦達低眉斂目,“文大人,請。”

    於是兩人出了翰林學士院,往紫宸殿走去。

    宦達走在文一沾的前面,兩人相隔一步半的距離,宦達的傷顯然沒有好全,可他的步速和平常走路時一樣,甚至還快了一些。

    文一沾見宦達在前方躬着身悶頭走着,笑容又深了一些,“宦常侍傷勢未愈,還是慢一步罷,現下你我已出了翰林學士院,宦常侍可安心了罷。”

    宦達道,“文大人別再取笑奴才了。”

    文一沾道,“我並非人主,宦常侍不該對我謙稱奴才。”

    宦達頓了頓,道,“文大人胸襟寬闊,我卻不敢逾了矩。”

    文一沾道,“宦常侍也太心了。”

    宦達道,“爲聖上辦差,不得不心。”

    文一沾道,“你我均爲聖上辦差,宦常侍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心。”

    宦達道,“經了上回那一遭,我再不敢不心。我雖行走於聖上身邊,可宮中的奴才多如螞蟻,我若再不心,難保不被人踩一腳。”

    文一沾道,“螞蟻雖,可要是被叮上一口,也能腫起個包來,且螞蟻皆附羣而存。宮中諸人,敢一腳踩到蟻羣中的並不多,宦常侍不必擔心。”

    宦達道,“敢踩入蟻羣的主子是少,但一根手指就能捻死一隻螞蟻的貴人太多。有的時候,這螞蟻的腦袋都來不及擡,連是哪位貴人動的手都不知道,死前只看到一根手指頭,文大人想想,它是不是死得太冤枉了些”

    文一沾道,“這倒難講了。若這螞蟻往不該爬的地方爬,讓人誤以爲這螞蟻是要咬他,那怎能怪人動手捻他呢任誰,也不希望自己平白無故地就腫起一個包來啊。”

    宦達道,“可若這貴人能發發善心,給這螞蟻指條明路,豈不更好”

    文一沾道,“只要這螞蟻不離羣索居,安分地待在蟻穴裏,不往不該爬的地方爬,又有誰會來捻它呢”

    宦達道,“可這螞蟻並不知曉哪有愛捻蟲的貴人,又怎知不該往哪裏爬呢”

    文一沾道,“宦常侍方纔自己便了,滿宮裏都是能捻蟲的貴人,這樣的情形下,我哪裏敢信口胡呢”

    此時,兩人已經能看到紫宸殿了。

    宦達轉過身來,朝文一沾作了個輯,“文大人話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奴才欽服。”

    文一沾連忙回了個半輯,“宦常侍來往於聖上身邊,切莫再對我稱奴才了。我尚無官階品秩,宦常侍如此稱呼,若被外人聽去了,可分不清是我僭越,還是宦常侍僭越了。”

    宦達直起身來,“文大人待我這般親和,我即有一言,想進與文大人。”

    文一沾道,“宦常侍請講。”

    宦達道,“人主識人,不外乎七經、九徵、五常、八觀六驗、六戚四隱。有道是,才德全盡謂之聖人,可下至聖,莫若孔孟。”

    “文大人已是麒麟子,德才兼備。我進文大人一言:人主忌聖。文大人若想一展宏圖,便可求聖,而不可成聖。文大人這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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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才華,將來必定仕途光明,若被奉進了孔廟,日日受那煙熏火燎的瞻視,豈不是可惜”

    文一沾認認真真地聽完宦達的話,朝宦達又行了半輯,“宦常侍費心了。”

    宦達道,“文大人多禮。”

    兩人再也無話,只一起走到了紫宸殿外。

    殿外早有內侍恭候,一見文一沾便道,“文大人,裏邊兒請。”

    文一沾點點頭,隨着引路的內侍進了殿中。

    文一沾進殿的時候,王傑已經坐下來了。

    王傑坐得十分惴惴不安,因爲他坐在安懋下側,也就是上次他來紫宸殿時,太子坐的位置。

    王傑覺得自己像被架了起來,他臉上的神情比受訓的徐知讓還惶恐一分。

    這一分的惶恐在文一沾向他行禮的時候擴大到了十分,王傑喊“免禮”的時候都懷疑那個聲音不是自己的。

    反倒是徐知讓和文一沾行平禮的時候挺落落大方的。

    安懋似乎並不在意王傑有多麼不安,他隨即就賜了文一沾的座。

    文一沾一坐下,殿中站着的只剩徐知讓一個人,但王傑卻覺得更緊張了,因爲他總覺得殿內三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着自己。

    王傑垂下眼簾,把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袖子邊上。

    安懋開口了,情緒還算好,“朕生平還從未讀過如此荒悖之文。”他的話尾裏竟然還帶着一絲探究的笑意,“朕看你的行文,似是要把孔廟砸了才罷。”

    徐知讓道,“愚生不敢砸孔廟,只是論一論儒學的是非罷了。”

    安懋道,“儒學並非不可論,只是你論儒學便罷,爲何要卻要批孔駁孟”

    徐知讓道,“國子監以孔孟所定經書誨諸生,因而,論儒學,必得先談孔孟。”

    “且愚生以爲,人之是非,並無定質;人之是非人也,亦無定論,而今,普之下,均以孔子之是非爲是非,未嘗有是非耳。是非之爭,不相一也。”

    “昨日是而今日非,今日非後日又是矣。即使孔子復生於今,又不知作如何是非也。因此,愚生認爲,以孔孟定本行賞罰,實爲東郡一大謬哉。”

    王傑聽了,暗暗喫驚,徐知讓的這種思想,在原來王傑所在的時空裏,是在新文化運動時期才提出來的。

    王傑不由慢慢擡起頭來打量起了徐知讓,他對徐知讓接下來的話有了點莫名的期盼。

    王傑雖然知道徐知讓不可能出擁護“德先生”、“賽先生”,但他很想聽徐知讓能出類似“反孔教,反禮法,反貞節,反舊倫理,反舊政治”的話來。

    安懋道,“孔孟定本,爲儒家十三經,均爲先賢所悟之聖言,如今你既駁了,朕倒要聽一聽。”

    安懋話的語氣還是一點兒生氣或發怒的跡象都沒有,反倒像是在逗一個有趣的孩子,連王傑這個現代人,都覺得安懋這個封建社會的皇帝,做的還是挺開明的。

    徐知讓道,“愚生不敢駁十三經,卻只想駁儒學中的一個字。”

    安懋問道,“哪個字”

    徐知讓擡起頭來,目光熠熠地看着安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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