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省中,徐安正坐在桌前,撥弄着面前紙上的一堆藥材,他看見徐寧手上拿着雙絲絹,便免了他的禮,對他笑了一笑,好奇地問道,“拿這絹作什麼”
徐寧道,“立秋之後就是七夕,想裁條汗巾,送給四皇子。”
徐安不置可否道,“這是小女子的心思。”
徐寧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小女子的心思最是小覷不得,她們慣會討主子們的好,學上一招,受用無窮啊。”
徐安若有所思道,“這針線上的東西,重就重在是送禮者親手所制,你卻讓尚衣局裁做,四皇子如何知道你的心意”
徐寧微微笑道,“就在這汗巾的花樣子上。”
徐安道,“什麼花樣子”
徐寧道,“我想在這汗巾上,繡只麒麟。”他笑了起來,“四皇子最喜歡麒麟,上回華傲使者來訪,迎宴之前,聖上賞了衆主子酥山喫,四皇子一見酥山,便脫口說那是冰麒麟。我讓尚衣局繡只麒麟上去,四皇子見了,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徐安道,“麒麟爲瑞獸,不傷生靈,意頭也好。可四皇子脫口所說冰麒麟,卻不一定是指此麒麟。若是不當心錯送了,倒不如不送。”
徐寧道,“大人放心,這斷不會錯。”
徐安道,“是麼或許是我多心罷了。”他看着徐寧,“四皇子脾性柔和,宮裏人都是知道的,這回那徐知讓受笞,四皇子還特地吩咐尚藥局賞藥去徐府。”
徐寧道,“四皇子一向仁善,對待底下的奴才,更是寬厚。暑天炎熱,四皇子竟恩准奴才們夜間在院中乘涼”
徐安打斷道,“四皇子的爲人,人盡皆知,毋需贅言。只是卻不知,四皇子竟還精通醫理,賞藥還細細囑咐了藥材名目,用法用量。”徐安把視線轉回桌上的藥材,“連尚藥局的醫佐,都吃了一驚,特特地把藥材方子拿來尋我。”
徐寧低眉道,“四皇子聰穎。”
徐安道,“四皇子雖然聰穎,但年紀尚小,即使精通醫理,可於治病療傷上,終究也是紙上談兵。”他招手讓徐寧上前來,“這些藥材,確實於那徐知讓的傷情無益。尚衣局的醫佐知道四皇子最是寬和,仁心體下,不好當面拂了四皇子的好意,才託了我來說與你。”
徐寧看了看桌上的藥材,道,“我於醫理上,雖不如四皇子一般精通,可這幾味藥,於傷情頗有益處,尚藥局不該拂了四皇子的意。”
徐安也看着桌上的藥,“是嗎”
徐寧點頭,“是。”接着,他的手指一一點過桌上的幾味藥,分析道,“石鐘乳溫肺氣、白英石安心神、石硫磺治虛寒、赤石脂斂止血、紫石英降逆氣,如何治不得那徐知讓的傷”
徐安道,“石鐘乳、白英石、石硫磺、赤石脂、紫石英”他擡起頭,“五石同服,合爲五石散之效。”
徐寧道,“五石散功效頗多,非唯治病,昔年何平叔服五石散,神明開郎,面容至白,姿容儀美。魏明帝疑其傅粉,於夏月時,賜熱湯餅,何平叔食之,大汗出,以朱衣自拭其面,卻色轉皎然。”他笑道,“徐知讓若服了這藥,不知能不能應了那傅粉何郎的典故”
徐安淡淡道,“五石散風靡魏晉不假,可裴元公、晉哀帝、北魏道武帝、獻文帝,乃至鍼灸鼻祖皇甫士安,均因服此藥致癱而死。”
“晉書嘗載,皇甫士安服食五石散後,隆冬裸袒食冰,當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虐,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
“孫十常亦於千金方中明言有進餌者,無不發背解體,而取顛覆。餘自有識性以來,親見朝野仕人遭者不一,所以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有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
“自然了,”徐安頓了頓,“四皇子年紀尚小,所涉醫書不廣,或許只見古籍中記載,服此藥者多稱祛病強身,才以此賞賜了那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徐知讓。”
徐寧道,“或許如此罷。”
徐安道,“或許”
徐寧微笑道,“或許,四皇子是厭惡徐知讓。那日他在紫宸殿中,在聖上、四皇子面前胡言亂語,譁衆取寵,以下犯上,可謂是大不敬了。聖上卻指他爲四皇子的陪讀,四皇子有所畏懼,也是情理之中。”
徐安道,“四皇子何懼”
徐寧道,“那日大人也在殿中,難道沒聽到那徐知讓的滿口荒唐言嗎他若作了四皇子的陪讀,必定因謬言見罪於宮中各主,到那時,豈不成了四皇子身邊的一大禍患”
徐安笑了一聲,“自然是聽見了,可那時,我卻見四皇子對徐知讓所言並不牴觸,相反,”他看了徐寧一眼,“四皇子似乎很是欣賞徐知讓呢。”
徐寧道,“大人是看走眼了,那日,四皇子回山池院後,直嚷着心口發悶,闔了一會兒眼纔好些。可見,四皇子是被這徐知讓嚇怕了。”
徐安沉吟了一會兒,“四皇子賞藥去徐府一事,宮中各主自會知曉,此舉落在衆人眼中時,便不會只以爲四皇子僅是年幼無知了。”
徐寧道,“四皇子是年幼,可生而爲龍子,如何能無知呢”
徐安想了想,搖了搖頭,“徐知讓爲聖上親賜陪讀,現下,聖上雖對徐氏日益不滿,但這徐知讓已入了聖上的眼,如果他驟然失常”徐安皺了皺眉,“不說聖上如何想,就是宮裏的其他主子,恐怕也會對四皇子”
徐寧接道,“大人以爲,徐知讓果真會服此藥嗎”
徐安道,“四皇子親賜,他如何能推辭”
徐寧道,“可那徐知讓學識甚佳,如何會不識這風靡魏晉的五石散”徐寧胸有成竹道,“即使徐知讓不識,難道連徐廣,連徐知讓的兩個嫡兄,也不識嗎”
徐安想了想,展眉道,“原來你是拿這藥試他一試。”
徐寧抿了抿嘴,“是四皇子拿這藥試他一試。”
徐安道,“四皇子拿這藥是試他,你拿這藥,就是想趕他了。”
徐寧道,“我可沒趕他,我只是不願四皇子和徐氏扯上關係。”
徐安道,“讓四皇子與徐氏撇清的方法有許多,你卻選了最直接的一種。”
徐寧道,“那徐知讓連眉眼高低都看不懂,我若不直接些,他必定會給四皇子招禍。”
徐安道,“你是篤定,這徐知讓與徐府其實並無嫌隙了”
徐寧道,“或許有,或許沒有,徐府裏的家事,外人如何能知曉不過,有一點,我是篤定的。”
徐安道,“哪一點”
徐寧道,“無論是徐知讓,還是徐府,都不願他作四皇子的陪讀。”
徐安道,“這倒是。”
徐寧道,“這藥一賞下去,徐府就知道四皇子的意思了,也省得將來再費工夫,平白生出許多事情來。”
徐安道,“法子是不錯,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
徐寧道,“什麼問題”
徐安道,“徐府見了這藥,卻以爲這是你的意思,而非四皇子的意思,這該如何是好”
徐寧道,“那也無妨,他們既以爲這是我的意思,待那徐知讓侍奉四皇子時,必定更加勤謹,不敢再胡言亂語了。”
徐安感嘆道,“四皇子能得你這份忠心,是作主子的福氣。”
徐寧道,“大人快別這麼說,這藥本是四皇子的好意,想來,徐府定會領了這份情。”
徐安又撥了撥藥材,突然問道,“可若是,徐府衆人皆不識此藥,徐知讓果真服了藥呢”
徐寧微笑道,“大人只須想想他那日在紫宸殿上嬌縱的模樣,就知道這徐知讓絕不可能服了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