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庶帝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失偏頗
    定襄,大明宮,紫宸殿。

    安景朝安懋嚷道,“皇兄,我想看女相撲。”他說着,嘟起了嘴,“邰通勸我不要去看,方纔去給姊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也讓我待在府裏。我一年到頭,能看幾次女相撲皇兄可得幫我。”

    安懋把安景帶來的信放在案上,信紙輕飄飄的,安懋也不拿鎮紙去壓,只是任它虛虛地搭在桌上,“你一年到頭都不上學,整日就是玩樂,現下朕冊了庶妃給你,你還這麼不上進,可是辜負了朕的苦心。”

    安景得了安懋這個“不上進”的評語,不急也不惱,低下頭作了片刻反思狀,便恢復了原樣,他擡起頭來,對安懋笑嘻嘻道,“皇兄有所不知,上學和讀書不同,我不上學,不代表我不用功。”

    安懋撐着額頭,玩味道,“那你最近讀什麼了說給朕聽聽。”

    安景支吾了一會兒,道,“唔三國志。”

    安懋笑道,“經史一類圖書甚多,你讀來讀去,卻只會讀三國志。”

    安景不好意思道,“小時候聽三分的話本故事聽得最多,所以到現在,也還是三國志讀得最通。”

    安懋瞭然道,“霍四究的三分,聽來的確暢快,可三國志爲正史,你要是隻粗通話本情節,朕可不認你用功啊。”

    安景喏喏道,“是,是。”他嘟囔了一句,“皇兄最嚴格了。”

    安懋又是一笑,“那你近來讀三國志,又有什麼心得”

    安景道,“是三國志魏志荀彧那裏,”安景說着,似乎有些生澀,“其後注引了荀粲傳,我覺得,這一節,最有意思。”

    “荀奉倩以爲,子貢所稱聖人之言性與天道,實不可得聞,雖六籍尚存,固聖人之糠秕,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安景不常在安懋面前說經論道,說了一半,擡起頭瞄了安懋一眼,覺得安懋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於是便止住了話頭,“皇兄必定覺得荀奉倩所言,有失偏頗罷”

    安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追問道,“還有呢”

    安景頓了一下,又笑嘻嘻道,“另外就是荀奉倩論女,以爲婦人者,才智不足論,宜以容色爲主。”

    安懋聽了,靜默了片刻,道,“果然比從前用功了一些。”他頓了頓,又道,“只是,讀三國志,該讀陳承祚撰寫的原本,裴氏注引,多有懲妄。”

    安景低下了頭,“謝皇兄教誨。”

    安懋看着安景低頭的樣子,擡手拿起一邊的玉鎮紙壓住那封信,“婦人宜以容色爲主,”安懋輕笑道,“你是在暗示朕,說周氏女貌醜”

    安景的嘴努動了一下,擡起頭道,“她,她不醜,皇兄誤會了,”安景囁嚅道,“我想,想說的是,婦人者,才智不足論。”

    安懋道,“原來你是在誇她聰明。”

    安景搖搖頭,“皇兄,我沒誇她,我並不覺得她聰明。”

    安懋笑道,“這就對了。”安懋意味深長道,“朕就想冊給你一個既不醜也不聰明的漢女,周氏女恰合朕意。”

    安景一怔,復又皺起臉,悶悶不樂道,“皇兄心思太深了。”

    安懋哈哈大笑,“不是朕心思深,是你心思淺,什麼都寫在臉上,讓人想瞧不見都難。”安懋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朕還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覺得周氏勢大,娶了周氏女,行動不自在,時時還要顧及岳丈家的體面,有難爲周氏的事體,竟連你也一併爲難了,覺得周氏女累贅,是不是”

    安景忙道,“說累贅,也不累贅。”他頓了頓,輕聲道,“說爲難,卻是真爲難。”

    安懋道,“朕比你爲難,你不必如此渭嘆。”

    安景苦着臉道,“皇兄,我怕就怕,往後爲難的事越來越多,那可如何是好”

    安懋道,“無妨,有爲難的事,儘管來告訴朕,朕是你的長兄,自然是會幫你的。”

    安景鬆了一口氣,“多謝皇兄。”

    安懋看了一眼安景,忽而問道,“你對這封信,當真無話可說”

    安景道,“並沒什麼說的。”他抿了抿嘴,“我連三國志都讀得迷糊

    >>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如何能處置什麼大事”

    安懋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從前朕在潛邸的時候,一天要處理好幾樁這樣的瑣事,這不值什麼。”

    安景道,“皇兄飛龍在天,自然看什麼都是小事。”

    安懋道,“世事萬變不離其宗,朕覺得事小,只是朕明白事情的本宗罷了。”安懋說着,故意逗了安景一句,“不如,朕就拿這樁事體考考你罷”

    安景連忙擺了擺手,“我經不得皇兄這麼一考,皇兄還是別再擡舉我了。”

    安懋道,“朕何嘗擡舉你了”

    安景一怔,就聽安懋說道,“朕不曾擡舉過你,你不必不必妄自菲薄。”

    安景猶豫了一下,應道,“是。”

    安懋沉默了片刻,道,“荀粲所言,確實有失偏頗,他說六籍乃糠秕,又說聖人之道存乎一心而不可言傳,這論調,”安懋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真是與那徐知讓所言如出一轍。”

    “朕以爲,讀正史,還是應讀史家所著的原本。”安懋收斂了情緒,“魏晉名士雖風流,今人卻不可學。”

    安景應道,“皇兄教誨的是。”

    安懋道,“知道爲何不可學嗎”

    安景愣了一下,笑嘻嘻地答道,“知道,魏晉的名士,多不愛整潔修飾,外頭穿着華服美裳,裏頭的身子上卻爬滿了蝨子,今人自不可學。”

    安懋道,“正是此理。”安懋意味深長道,“譬如,昔年荀粲悲妻而卒,你萬萬不可學他。”

    安景眨了兩下眼,連忙應道,“這是自然,誠如皇兄所言,周氏女既不醜陋也不聰穎,這樣的女子並不難得,我就是想效仿荀粲殉妻,怕也學不來呢。”

    1 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霍四究,說三分,尹常賣,五代史。”

    霍四究說的三分是三國志的北宋年間的民間話本版本,後來三國演義成書也參考了霍四究的話本版本。

    2 荀粲傳:粲字奉倩,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爲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

    荀粲與他的兄弟們愛在一起討論儒家思想,但荀粲獨自對大道有特異的領悟。荀粲常常認爲,子貢稱述的聖人對人性和天道的論述是無法耳聞或言傳的,雖然後人珍貴詩、書、禮、易等經典,並不能識得聖人所得的大道理,因爲這些經典只是聖人爲達到大道而丟棄下來的廢物,並不是大道本身。

    3 “荀粲論女”和“荀粲悲妻”

    荀粲常說:“女子德行沒有用,美貌最重要。”

    驃騎將軍曹洪的女兒有美色,荀粲聘娶爲妻。屋裏雖然佳麗很多,不過曹洪女受到專房之寵。

    過了幾年,妻子病亡,尚未出殯,傅嘏前往弔喪,見荀粲不哭泣但神情悲傷,於是問道:“女子以才色並茂最難,你輕才而重色,像這樣的女子,很容易再得,現在爲何如此悲傷呢”

    荀粲說:“佳人再難得,亡妻雖然不算有傾國之色,也不能稱爲易得。”

    荀粲始終痛苦哀悼不能停止,一年多就跟着死了,當時才二十九歲。

    荀粲交往的都是一時俊傑,下葬的時候,前來的有十幾位名士,都爲之哭泣。

    荀粲傳:粲常以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爲主。

    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於是娉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歡宴。

    歷年後,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傷。

    嘏問曰:“婦人才色並茂爲難。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

    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國之色,然未可謂之易遇。”

    痛悼不能已,歲餘亦亡,時年二十九。

    粲簡貴,不能與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時俊傑。至葬夕,赴者裁十餘人,皆同時知名士也,哭之,感動路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