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景等了一會兒,才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沒擡頭,眼尾視線掃到一片雪白,飄進鼻翼裏的陣陣藥香讓卓景皺起眉頭。

    “大人,百面樓主子不在”

    侍衛知道此刻卓景心情不佳,所以回話的聲音都格外的低一些,透着幾分小心翼翼。

    “家父今日有事外出了。”少年聲音溫潤,在屋子裏響起來,卓景鼻尖微癢,是那少年坐於他對面帶起的風,“不知這位大人找家父是所爲何事”

    聽了這話,卓景才緩緩擡頭,眼底攏上一層煙霧,叫人看不清他心底所想,百里陌自認見過不少好看的人,溫柔多嬌的江南女子,熱烈如火的武家姑娘,英姿勃發的少年郎,或者是大氣從容的書生謀士。

    但從來沒有一人,如卓景一樣,只一眼就叫人止住呼吸,他眼底宛若星空又似深海,將人的視線連同呼吸都深深的捲進去。

    顏美勝妖。

    他在打量卓景,卓景也看見了他。

    瘦弱,容顏蒼白,但掩不了的是百里陌的一身氣度,公子如玉似春風,連打量人的視線都不會叫人心生不喜。

    “想問少東家要一人,身穿白裙,年紀尚小,方八歲,眉間一顆小痣,笑時單邊有酒窩,眼神清亮,黑白分明,容貌平平,心眼焉兒壞”

    百里陌一聽就知道是剛纔宮裏那個小丫頭。

    卓景他是認識的,宮中一些事情就是由他和百面樓接線的,聽說不久前剛晉升了四品大臣。

    “卓大人說笑了,我們這樓裏的丫頭就沒有容貌平平的。”百里陌輕笑,“再者說,我們樓裏年紀這般小的姑娘也沒幾個。”

    “那換個問法。”

    卓景也不介意,蓋上茶杯杯蓋,眼尾上挑,漫起灼灼妖華,“你可有見過那個丫頭”

    百里陌笑容依舊。

    “未曾”

    他回答的快速又利落,沒有半點喫驚或是別的神情。

    彷彿一早就知道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他見過白濘,甚至是幫她逃走了。

    “是嗎”卓景神色淡下來,“這樣自然是最好,那一位身份貴重,若是看見了,也要當做沒看見,今日若是有關於她的半個字傳出去,百面樓在京中的地位怕是也要變一變,如此,百里公子可明白”

    百里陌知道白濘身份不凡,但聽卓景這麼說來,便更加確認了。

    “自然”

    他臉上仍舊是讓人覺得十分熟悉的笑容,只是卓景卻覺得礙眼的很。

    第一富商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好運的出身,雖然病弱卻從容沉穩的氣質,乾淨的叫他心裏發厭。

    眼看着就要到上朝時間了,卓景也不想再見到百里陌那張臉,站起來就帶着自己的人離開了百面樓。

    “大人,這次宮中修路,石料的事情還未曾和百面樓的人說過”旁邊有人提醒卓景。

    卓景冷笑。

    “百面樓的石料質地不好,另尋一家合作”

    失去了宮中石料生意的百里樓依然是京中第一樓,百里家的地位也仍舊不變,只是漸漸的,也不復鼎盛時期的榮光。

    不管百里家如何,對很多人來說,日子仍舊是一成不變的再過着,兩年時光竟也只是彈指一揮間般,匆匆便自手心裏呼嘯而過。

    不變的是日子,變的是人,在這兩年裏時間裏,京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位六爺,竟壟斷了京中近乎所有的酒肆生意,就算不是他家的店鋪,那也和他有着分不清的關係。

    但這位六爺只做酒樓生意,倒是沒有做其他生意的動靜,不然別的商家人恐要寢食難安。

    十香居

    “公主,這是今日從刑部傳來的信件”

    沈嬤嬤手上拿着一封信,恭敬的遞到面前的小姑娘手上。

    他跟着白濘已然有兩年時間,從一開始的心有憐惜到如今的畢恭畢敬,彷彿不過短短几瞬。

    兩年時間,讓原本看起來還有些稚氣的小丫頭變得漂亮了好幾倍,個子高了些,眉宇也長開了一些,

    再不是一團孩氣。

    只是臉頰比之前看起來要鼓上一些,更加上膚色白皙,看起來倒是玉雪可愛。

    這些年洛皇后也在暗中一直照顧着白濘,雖然不知道她爲何不光明正大的對她好,但這些都不妨礙白濘在宮中的日子過的越來越好。

    當然,這些也只是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才知道的事情,想到這裏,沈嬤嬤不免帶起幾分微微的得意,當初她這一賭可真是賭對了,人人都以爲不受寵的落魄公主,誰能想到,她不僅在宮中得到了皇后的喜愛,還在外頭尋了一個得力的老師,助的她在京中商家裏混的如魚得水。

    沈嬤嬤敢說,這宮中的一等嬤嬤裏,面子她雖是比不過旁的人,但裏子卻是最殷實的。

    “把信放下吧。”白濘正在用早膳,聞言視線落在那信封上只短短几瞬,便輕飄飄的移開,“準備一下,今日我在母后那裏用午膳。”

    沈嬤嬤立刻就交代下面的人去準備東西。

    白濘的房間裏從來都不留旁人,見她走了,才單手執起信封,拆開來看。

    仔細看完之後,她眼中帶出幾分嘲諷的意味。

    將那信紙捲起來,放進一旁的炭盆裏,褐色火舌一下子將信紙捲住,燒成飛灰。

    “他的日子好過了倒是連着一顆心都大了。”

    白濘喃喃,拍拍手起身走出門去。

    這些年她在宮外的勢力漸漸的大起來,在刑部自然就能更好的照顧羅崇年,和一開始說的一樣,他教她,她保他。

    只是這人吧,保不住命的時候想保命,性命無憂了想溫飽,溫飽解決了便望着自由。

    白濘想到這兒,輕輕一笑,外頭已經有人備好狐裘外批,將她整個人攏進去。

    外頭陽光充裕,落在肩膀上,髮梢裏,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都走到御花園了,纔看見前頭沈嬤嬤腳步匆匆的過來。

    她神色有些古怪。

    “公主,剛剛皇后娘娘那邊託人帶話過來,今日不必去抄佛經了,說是有番邦使臣來我大懷,如今正在殿中宴請他們,娘娘要去殿中,公主可要同去”

    同去殿中

    白濘眉頭一皺。

    隨即眉眼舒展開來,輕輕道:“我昨日受了風寒,便不去了。”

    這兩年,她都是躲在自己的十香居里,凡是宮宴,或者是接風宴一類的,都以體弱爲由,絕不出去。

    雖落了一個病弱的名聲,倒也比和那人撞上面強。

    沈嬤嬤早就料到她的回答,扶着白濘的手就帶着她往回走。

    “百里公子如此年紀就能擔起家中重任,難得難得”

    剛一扭頭,就看見左邊那條道上,一個穿着四品官服的大臣領着一個白衣男子緩緩走來。

    男子頂上帶着玉冠,成色極好,眉清目秀,眼底笑意溫和,彷彿藏了陽光於眼中,叫人心生暖意。

    百里陌

    白濘剎那就想起兩年前那次出宮在百面樓撞見的病弱少年。

    兩年時間,他氣質倒是更出衆了。

    “公主”

    沈嬤嬤小聲喊了一句。

    白濘眉頭緊皺,提起裙襬,道:“走右側道”

    若是等會兒百里陌認出她來,出宮一事必然會叫旁人知道,實在麻煩

    只是右側道還未走兩步,就看見懷帝身旁的大太監滿臉笑容的引着一人過來,身後那人一身玄衣,銀線繡出邊角,化而爲蘭爲竹,重色壓不住一身瑰麗妖異,脣紅如血,叫人想起夜間噬人魍魎。

    眼中壓着的是戾氣,深藏彎刀,一眼望過來,勾的人心坎都痛,偏生這樣的氣質都蓋不住一張當得起極美兩字的臉。

    兩年未見,他越發好看了

    大太監王德恭恭敬敬引路,聲色平緩道:“國師大人這邊請”

    兩年未見,他已成國師。

    見到他,白濘心口猛地一滯,耳旁沈嬤嬤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是如此的不懂事兒。

    “公主,咱們走左側還是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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