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軒在門派中兩年多,喫的是其他弟子的剩菜剩飯,住的是人人嫌棄的破茅草屋,美其名曰歷練。

    在這樣的環境下,洛明軒的身體素質本就十分一般。此時,溼噠噠的衣服貼在身上,他的身材顯得更加單薄,彷彿被風一吹就要倒下。滿滿六大桶水穿過竹竿沉沉砸下,讓人忍不住地擔心,他的肩膀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被壓斷了

    洛明軒顫顫巍巍地起身走了兩步,可岸邊路滑,他又體力不支,很快就不慎滑到,整個人連同六桶水在泥地裏摔得七零八落。身後兩人卻哈哈哈地大笑出聲,其中一人走上前來,一擡腿就踩在洛明軒堪堪撐起的背上。他這麼明顯地刁難,表情那麼洋洋得意,嘴上卻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義正言辭地訓斥洛明軒的體弱無用。

    整個過程中,洛明軒還是一言不發,只微微側過臉,勉強不讓泥水掩住口鼻。等到背上的重量移開,他才按着泥濘的土地試圖爬起來。可沒想到,他纔剛撐起一點點,另一隻腳又重重踩下,同時伴隨着的還有一陣滿懷惡意的鬨然大笑。

    洛明軒重新跌進泥裏,額頭磕到旁邊的石頭,很快有血色滲出。他的手緊緊攥起,似乎忍無可忍,但他最終還是謙恭而緩慢地說,“兩位師兄教訓得是,明軒下次定然不會再犯,可否讓我先站起來”

    “你站起來吧。”那弟子挪開了腳,洛明軒小心翼翼地支起身,“謝師”

    他的“兄”字還沒說出口,旁邊沒出聲的弟子卻飛快地另起一腳,又把他踩進了泥裏。

    “他要站起來,你就讓他站起來嘛。”尖嘴猴腮的弟子假惺惺地說,等到洛明軒真信了他的話要起來,他的腳卻沒半點含糊。

    就這樣,兩個人你一腳我一腳,像踩螞蟻似的踩得興致盎然,寂靜的林間滿是他們歡快的笑聲。

    主人主人,你不去救救男主嗎

    談衣坐在樹枝上,手微微動了動“還不到時候。”而且就算救得了這次,也救不了下次。洛明軒身份本就敏感,如果被人發現有“神祕人”暗中幫助他,恐怕他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系統垂頭喪氣。

    樹下的欺凌還在繼續,談衣繼續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洛明軒從淤泥裏擡起頭來,眼瞳幽深漆黑,好像有血色般的兇光閃過,再也不是原來溫軟可欺的模樣。

    這眼神不光讓那兩名弟子猛地哆嗦了幾下,談衣的心口也突然間一窒,腦中凌亂地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那是屬於原身的記憶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無數屍體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一身紅衣的少年滿身血污,他站在屍體中間,低頭顫抖着望着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時,一個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宛如天神一般落在他面前,朝他緩緩伸出手來。

    兩名弟子被洛明軒這麼看着,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寒氣,腳上的動作也停住了。尖嘴猴腮的那位反應比較快,搶先挪開了腳,硬着頭皮甩下兩句狠話,就拉着另一個傻大個逃命一樣地飛奔出去。

    在兩人離開後,洛明軒才勉強站起來,他全身上下都沾滿了泥與水,額頭一側鼓起一個小包,一股細細的鮮血淌下,臉上被石子劃了

    好幾道口子,頭髮也亂蓬蓬的,好像一瞬間就變回了曾經的小乞丐。

    他還要去夠旁邊的水桶,還在試圖想要完成今天的任務。可他今天沒喫過飯,經過這一番凌虐早就透支了體力,還沒邁開一步就眼前發黑,脫力地倒了下去。

    在徹底昏迷之前,他看到了一雙黑色的靴子。

    那人慢慢地走近他,純黑色的靴筒上有金絲纏繞,繡出看不明晰的精細圖紋。他蹲了下來,紅色的衣襬垂下,上面璀璨昂貴的寶石隨之與泥水摻在一起。那人卻並不理會,只伸出手輕輕接住了他。那是一雙前所未有的溫暖的手,他倒進他的懷裏,在一片柔和的溫暖之中閉上眼睛,鼻尖依稀聞到了淡淡的梅花香。

    這是多年以來,洛明軒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他感到有人溫柔地爲他褪去破爛的衣裳,幫他洗去了一身的髒污;他感到有人在輕輕爲他上藥,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傷口都覆蓋上了淡淡的陰涼;他感到有人抱着他躺到柔軟的牀上,爲他輕輕蓋上了攏着梅花清香的被子

    曦光灑進沒有紙糊的窗口,洛明軒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腦中一片空白。他忽然坐了起來,左看右看,卻發現自己還是在門派中破舊的茅草屋裏,身下也是硬邦邦的牀板。

    是夢嗎洛明軒怔怔地抱着被子,忽地把頭埋進去,試圖想捕捉到也許還有所殘留的梅花香。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洛明軒更緊地抱着被子,微微發抖。

    破舊的老木門忽然被踹了一腳,有人在門外吵吵嚷嚷地叫洛明軒快去幹活。

    洛明軒渾渾噩噩地下牀,突然,一個小東西隨着他的動作從被子裏掉了出來,滴溜溜滾到地上。他連忙撿起來,發現是一枚豌豆大小的金釦子。

    腦中一下子掠過那人的錦繡華服,洛明軒攥緊了手,不斷地喃喃道,“一定是那個人的,一定是那個人的”

    他抓着這枚小金扣,就好像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希望,水墨色的眼瞳中蕩起盈盈的笑意,宛如窗臺上躍動的點點晨光。

    另一邊,談衣拿着還魂草回到雪山之底,來到藏着寒離月冰棺的地方。

    千年寒冰棺內,曾經魔界的至尊沉睡在這裏,一身的白衣纖塵不染,緊閉着雙目的模樣溫雅沉靜。

    談衣蹲在冰棺旁邊,輕輕喚了一聲“尊上”。

    寒離月依舊緊閉着眼,沒有任何反應。

    談衣一動不動地望着已經沉睡了幾乎十年之久的魔尊,目光中有着說不出的複雜,彷彿充滿崇敬,又彷彿是在凝視着可望不可即的愛人般繾綣又悲傷。

    他伸出手,似乎想在無人察覺的時刻親手觸碰一次往常高不可攀的魔尊,但他的手卻在那如玉的容顏前遲遲不動,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貼上那冰冷蒼白的面頰。

    “尊上。”他又喚了一聲,宛如嘆息的語調在冰室內幽幽迴響。

    寒離月無法動彈,卻並不是對外界毫無所覺,他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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