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談衣輕輕翻了個身,慕容緋連忙把扇子放好。

    談衣沒有醒來,只是似乎睡得不太安穩,額頭上出了些細細密密的汗珠。

    慕容緋擰了塊溼帕子, 給談衣擦了擦臉上的汗, 看着他潔白似玉的面頰,忍不住俯下身去,輕聲問,“流是什麼意思”

    談衣自然不會回答他,兀自靜靜安睡。

    恰在此時,門外有一道鷹聲長鳴,慕容緋便不再問了, 給談衣再攏了攏身上的薄被,走出門去。

    飛鷹生得甚是兇猛,見了慕容緋卻乖乖落到了他手臂上, 但也不敢挨蹭,只規規矩矩地立着。

    慕容緋從鷹爪下解下字條,展開來看, 飛鷹立即便飛了開去。

    慕容緋一目十行地瀏覽過紙條上的情報,忽然,他看到了什麼, 面色驟然變得陰沉。

    看完字條, 慕容緋沉默良久, 忽然一把將字條攥緊, 極慢極慢地低聲道,“原來,是沈流的流。”

    他又鬆開了手,細碎的紙屑從攤開的掌心簌簌落下。

    慕容緋的眼瞳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變得通紅,妖異詭譎的顏色宛如血染一般。

    葉輕寒自打得了“靈感”,就決心要調整自己的態度。至少,當着談衣的面,他不能對“緋緋”喊打喊殺。

    他想明白了,“緋緋”與他們始終不是一路人,縱使再有心機,他也沒法纏着談衣太久。只要回教的時機一到,“緋緋”就根本不足爲懼。而那時候,就是他表現的機會。

    金誠所至金石爲開,談衣總有一天會知道,他纔是最適合他的人。

    “時機”來得很快,很快又要快到月中。月中之時,聖火教護法如若沒有任務在身,都需要回教爲教主護法。

    談衣也清楚規矩,不用葉輕寒提醒,就已經收拾着裝打算上路。

    慕容緋撞見談衣收拾行李,自然不依,怎麼說都要和談衣一起回去,談衣沒法,只能帶着他走了一路。

    葉輕寒內心不爽,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想着如果這人當真與他們一起回了聖火教,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

    教中之人可不是好相與的,到時或許無需他出手,這個“緋緋”就沒什麼好果子喫。

    談衣當然也知道這點,與“緋緋”明說不能再跟着他,“緋緋”卻死也不肯。於是,他就打算到某天夜裏,等“緋緋”睡着後,自己再偷偷離開。

    或許是因爲談衣提過想與他分開,慕容緋纏談衣纏得更緊了。不僅白天的時候寸步不離,晚上也要跟談衣一起睡。

    但他的傷已經好了,就再沒有理由繼續如此,葉輕寒也不會答應,投宿之初就堅定果決地要了三間房。

    慕容緋看上去不情不願,最後也乖乖回了自己房間。可是每天清晨,談衣卻都會發現自己身側明晃晃地躺着個活色生香的紅衣美人,並且此美人還總是衣冠不整地半壓在他身上,使兩人看上去曖昧非常,十分具有誤導性。

    某一天早上,葉輕寒正推門進來,就正好看到了這恬不知恥的狐狸精正衣衫半解地與談衣躺在一起,當場就差點氣得嘔血,偏偏還發作不得。

    吸取過上兩次的教訓,葉輕寒沒有再對“緋緋”動手,但他不可能放任狐狸精糾纏談衣,索性也不再回自己的房間,也要在談衣房間佔個位置,談衣拗不過,只能答應。

    於是,三個人就這麼擠在了一間房裏。

    慕容緋當然是想上牀的,可是葉輕寒怎麼肯,兩個人一言不合又差點動起手來。

    爭持許久之後,最終結果是談衣睡牀,其餘兩人一個佔桌子,一個佔地板。談衣每天睡得香,剩下的兩個人卻每日提防着對方,誰也不讓誰,竟然也維持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漸漸快行至千丈山腳下,談衣再不能帶着慕容緋,就與葉輕寒商量好日子,打算半夜離開。

    兩人一同離開動靜未免會太大,於是談衣讓葉輕寒先行一步。

    終於能夠擺脫這個礙事的大麻煩,葉輕寒心中欣喜,找了個藉口就乖乖聽話地先走了,然後在半路上翹首以盼地等着談衣。

    葉輕寒不在,慕容緋馬上就爬上了牀,並且怎麼都不肯下去。索性是最後一日,談衣也沒怎麼拒絕,直到半夜時分,他才悄悄起了身。

    他站在牀前,看着似乎睡得正沉的慕容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並數張銀票,一起放在了慕容緋的枕邊。

    這些錢已經足夠一個普通人一輩子的喫穿用度。

    放完錢和信,談衣就打算離開的。可是當他要撤回手的時候,慕容緋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後扣住了他的手。

    黑暗之中,慕容緋的神色看不明晰,只能聽到他低聲說道,“你要丟下我”

    談衣沒聽出他話裏的陰沉,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再跟着我,你會有危險。”

    話音剛落,慕容緋握着談衣的手頓時用力起來,他輕輕笑道,“我不會有危險。”

    談衣被抓得有點疼,知道緋緋必定又是不高興了,只能輕輕嘆了口氣,好像帶着深深的無奈,卻又滿滿都是真心實意的關心與愛護,“可是,我怕你有危險。”

    慕容緋緊抓的手頓時鬆了鬆,似乎沒想到談衣會這麼說。

    慕容緋都醒了,談衣就把放在他枕邊的信與銀票都拿了起來,將銀票遞到了他手中,“這些你拿着,無論是就在這裏住下或是做點小生意,都可以。”

    慕容緋看着手裏厚厚的一沓銀票,這恐怕已經是談衣幾乎所有的積蓄了。他竟然全都給了自己

    慕容緋咬了咬脣,“可是,我想跟着你。”

    談衣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再帶着你。”

    慕容緋不說話。

    談衣望了望他,就好像看到曾經的自己。他如今已經是滿手鮮血,可是,他卻不一樣。

    “緋緋,放下仇恨吧。”

    慕容緋一怔,“爲何”

    談衣垂下眼眸,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數十年前在南疆的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那時的他,尚不知仇恨爲何物,手上也乾乾淨淨,等到南疆覆滅,他滿心裏都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從此再沒有體會過真正的快樂。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閉上眼就是大片大片讓他幾欲作嘔的血腥。

    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的臉與爹孃的臉重疊在一起,而兇手的面孔卻與他自己漸漸重疊。爲了報仇,他成爲了他最仇恨的人,他曾經立志爲醫,如今他甚至已經不再記得曾經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談衣閉了閉眼,將那些過去的傷痛記憶都深深埋下,重新看向慕容緋,“因爲仇恨,會扭曲一個人的內心,會讓你變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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