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胭走過這麼多世界, 見過這麼多人, 能稱得上一聲如玉公子的,唯扶闕一人爾。清灑風儀, 其姣襯得旁人形穢。神骨脫俗,必爲十世善人再加上今生極高的悟性纔可得知天命之能。
倪胭垂下眼睫,把眸中的驚豔藏起來。
扶闕卻擡眼看向倪胭, 徐徐開口:“臣夜間觀星,得知神女入宮。神女伴陛下左右, 必可佑胥之福泰。”
聞此言, 倪胭微微蹙眉。
胥青燁卻高興得不得了, 開心地說:“國師此言孤甚是愛聽哈哈哈國師也終於能說出孤愛聽的話了”
扶闕果然不讓胥青燁失望,頓時畫風一轉:“不過”
胥青燁臉上的笑容一僵, 驚覺自己高興得太早。他沉下臉,拉長了音,問:“不過什麼”
扶闕從容淺笑, 道:“神女幼時流落鄉野間,其福澤受損, 唯潛心靜修方爲上。”
胥青燁將手肘搭在玉案上,略欠身,臉上掛着假笑:“國師, 開門見山說人話不好嗎”
扶闕應了一聲“是”,淡淡道:“神女需隨臣回祈天宮靜修且爲胥國祈福, 否則將影響胥國國勢, 亦將折損陛下陽壽。”
大殿內的宮女和太監頓時變了臉色。
國師是何等神人國師每每預測, 無不靈驗。
胥青燁臉色有些難看,他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扶闕,眼中的戾氣險些遮不住。他最厭惡別人對他的所作所爲指手畫腳。
扶闕將胥青燁的情緒盡收眼底,他淡然地又補充了一句:“神女亦將惹來殺身之禍。”
胥青燁皺眉,猶豫地看向倪胭。潛意識裏,胥青燁也是信扶闕之言的,只是他不在乎罷了,可是關係到神女的話
倪胭輕笑,手腕輕輕擺動,團扇輕晃。
“能爲陛下和胥國祈福自然是好的。”她握着團扇的手湊過去,輕輕爲胥青燁扇了兩下,帶來絲絲縷縷清淺的香氣。
“你真的願意去”胥青燁的聲音緩和下去,但有些沉悶。
“願意呀。”
當然願意,怎麼可能不願意呢多好的接觸扶闕的機會呀,簡直不知道免去了倪胭多少麻煩。
胥青燁不耐煩地問扶闕:“需要多久”
“自然要依神女的虔心,若順利大約月餘。”
胥青燁臉上的表情類似想要生吞了扶闕。
從寶璋宮到皇宮宮門有很遠的一段路。倪胭坐着胥青燁的鑾輿,而扶闕徒步行於其側。
倪胭略側身,指尖兒挑起垂幔一角,望向外面的扶闕,含笑問:“國師大人,我有何樣殺身之禍”
“天機不可泄露。”
扶闕目視前方,寬大的白袖隨風向後吹動,袖口上指甲大小的一溜兒八卦暗紋在陽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倪胭笑笑,多看了扶闕一眼,纔將垂幔放下。
到了宮門口,扶闕的馬車等在垂柳下。嫩綠的柳條拂過車頂。扶闕立在垂柳下望着輕輕飄動的嫩柳若有所思,片刻後,親自折了一條細柳。
倪胭已經上了馬車,她從小窗戶望着扶闕古怪的行爲,有些費解。
扶闕沒有上馬車,繼續徒步而行。經
過冷冷清清的皇宮前街,便到了整個皇城最熱鬧的街市。
“小心”
酒樓高處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許是有人不小心,一個酒罈子從酒樓四樓落了下來。酒樓下方站了一個一兩歲的小孩子,咿咿呀呀蹣跚學步。
扶闕手中的柳條瞬間甩出,酒罈子被柳條猛地一抽轉了方向,撞到一側的牆壁炸裂開,酒水噴濺而出,其中兩滴濺在小男孩的臉上。
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的父親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急忙把他抱起來,臉色嚇得一片慘白。又對扶闕千恩萬謝。
馬車繼續往前走,倪胭驚訝地問:“國師早算到了”
扶闕啞然一笑,才道:“沒有凡事都要算一卦的習慣。”
倪胭蹙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扶闕。
大概是倪胭從車窗裏探過來的目光實在太不容易讓人忽略,扶闕沉默半晌終於開口:“我瞧那嫩柳有緣是因,順手揮開酒罈便是果。世間因果大抵便是如此。”
“真不是算的”倪胭懶懶趴在小車窗望着他,還是不太相信。
“卜卦觀星之術乃窺探天機,天機者,窺之也是一種因,要償還相應代價的果。豈是日日爲些小事便能窺探用之。”
倪胭細細琢磨着他的話。
剛好經過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大門開着,一個書生正在曬書。
扶闕隨意掃了一眼,開口:“兩刻鐘之後會下暴雨,今日不要曬書。”
書生一愣,看了一眼頭頂的烈日剛要反駁,發現說話的人是扶闕,立刻變得深信不疑,招呼着妻子一起收書。
倪胭笑着說:“國師這下算是算了一卦吧”
“非也。”扶闕仍舊目視前方,表情淡淡,“不過是觀天罷了,鄉野間有經驗的農夫大多可以預料。”
扶闕言罷,天際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前一刻晴空萬里,忽然捲過幾道陰雲。
倪胭收回視線,重新望向扶闕,似笑非笑地問:“那國師大人今日在陛下面前所言,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一直目視前方的扶闕終於側首看向倪胭。
倪胭嫵媚勾脣,嬌柔低語:“不過不管是真是假,能與國師大人同住月餘,我心甚是歡喜。”
倪胭鬆手,將車窗旁的垂幔放下。
那緩緩落下的垂幔逐漸遮住倪胭令人驚豔的容貌。而她最後望向扶闕的那個頗有深意的眼神卻讓扶闕微怔。
扶闕略琢磨了一下倪胭所說的“同住”,不由微笑。
他在胥青燁面前所言自然半真半假,可若實話實說讓胥青燁離開倪胭,以他對胥青燁的理解,胥青燁自然是不肯的。
所以扶闕只好將真話假話相摻。
扶闕所言兩刻鐘之後有暴雨,所料時刻果真不差一分一毫。
倪胭原本是高興的,高興暴雨能讓扶闕上馬車。兩人在狹窄逼仄的車廂裏,更容易發生一點小事情。
然而扶闕並沒有上馬車。
他穿戴者蓑衣和斗笠,在暴雨中閒庭信步。雨水沿着寬大的笠帽邊沿滴落下來,隔着他恬適逸然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