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有吟唱詩歌的聲音傳出,安寧靜謐,催人入眠,就連漆黑水面下不斷上抓的無數蒼白手臂都因此變得緩慢,不再瘋狂,彷彿獲得了心靈的救贖。
這樣的“黑夜”裏,一道人影走了出來,正是剛纔被拖入靈界的因斯.贊格威爾。
與之前相比,他失去了頭頂的軟帽,左肩衣物破爛,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塊血肉,並有淡黃的膿泡一個接一個地咕嚕冒出。
他的眼神不再淡漠,充滿了痛苦,似乎正承受着別人無法想象的折磨。
“0—08”這支羽毛筆繼續寫道:
“有人遺憾,有人慶幸,因斯.贊格威爾身上有一根‘邪神臍帶’,那來自於梅高歐絲肚子裏的嬰兒,來自於‘真實造物主’,通過使用‘臍帶’,他順利擺脫了未知存在的禁錮,強行返回到現實世界,但他也徹底失去了那件神奇的物品,並將在短時間內承受邪神子嗣無法降生的怨恨。
“這讓他的實力就像百貨商店換季時的某些商品一樣,只剩原本的55%,嗯,這個數字非常精確。”
…………
東區深處的一條街道上。
老科勒抱着裝於紙袋內的火腿,急匆匆往租住的公寓返回。
他警惕地四下張望,害怕那些餓得眼睛冒出狼一樣光芒的傢伙會撲上來搶走自己的“新年饋贈”。
還在鄉下的時候,他曾經見過狼,可沒想到,在貝克蘭德還能體會那熟悉的感覺。
“還是太貴太大了,只能和人合夥買一條,鋸成幾份……這足夠我新年假期吃了,每一頓都能有兩片,三片,不,至少五片的火腿肉,我還能切一些下來,和土豆一起燉湯,甚至不用放鹽……”想到這裏,老科勒望向懷裏的火腿,看着那夾雜不少白色的紅肉,喉嚨忍不住蠕動了一下,吞了口唾沫。
走着走着,他感覺四周的霧氣濃了不少,遠處還算清晰的教堂鐘樓逐漸被淡黃與鐵黑混雜的顏色所吞沒,就連周圍的行人,超過十步,也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老科勒瞬間有了被世界遺忘的感受,擡掌捂了下口鼻。
“今天的霧氣怎麼這麼難聞?”他嘀咕一句,加快了步伐。
一步,兩步,三步,老科勒覺得自己的臉龐在發燙,額頭似乎燒了起來。
他胸口發緊,喉嚨不適,很快有了呼吸困難的症狀。
“生病了嗎?該死,我還想過個美好的新年,現在只能把積蓄送到診所送到醫院了……不,也許睡一覺就好了,蓋上我的被子睡一覺就好了!”老科勒無聲自語,腦袋越來越燙,越來越迷糊。
荷,荷,荷,他聽見了自己艱難的喘息聲,雙手一軟,裝着火腿的紙袋重重落到了地面。
老科勒下意識蹲身拾取,卻一下摔在了那裏。
他按住裝火腿的袋子,努力地把它往懷裏收。
這一刻,他認爲有濃痰涌起,堵住了自己的喉嚨,於是,努力抗爭,發出風箱拉動般的聲音。
撲通!老科勒開始模糊的視線看見幾步之外同樣有人摔倒,喘不過氣來,年紀和他差不多,也是五十來歲,鬢角斑白。
忽然之間,他有了明悟,知道自己即將死亡。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因病住院治療的那段時間,同房的病人當天晚上還能笑着聊天,到了清晨就已被送去了停屍房。
這讓他想起了做流浪漢時認識的朋友,一個冬天過去,他們消失了很多,最終在橋洞或能避風的街道角落,僵硬着被發現,還有少量的人則死於突然獲得食物。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還是不錯工人那會,街區的鄰居們也會如此突然地死亡,他們有的頭疼抽搐而死,有的不小心掉進了剛出爐的鋼水裏,有的全身骨骼疼痛,浮腫着死去,有的甚至無聲無息就倒在了工廠裏,一批又一批。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打探消息時,在酒吧裏聽一個醉鬼說的話語,他說:
“我們這樣的人,就像地裏的秸稈,風一吹來,就會倒下,甚至沒有風,自己也可能倒下”……
風來了……老科勒一下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他一邊抱緊裝火腿的紙袋,一邊伸手摸索陳舊夾克的衣兜,想要拿出那一直捨不得抽的,已經皺巴巴的香菸。
他不能理解的是,爲什麼身體健康的自己會突然染病,那樣的濃霧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生活剛走上正軌,往着足夠美好的方向發展,並且收穫了莫里亞蒂偵探提前支付的報酬,買到一塊想了很久的火腿迎接新年,正期待着品嚐它的美味,爲什麼卻突然倒下了。
老科勒掏出了那根皺巴巴的香菸,但手臂卻再也無力擡起,重重撞在了地面。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喊出心裏積攢的話語,卻只能讓虛弱的單詞在嘴邊徘徊,無法傳出。
他聽見了自己的遺言。
他聽見自己在問:
“爲什麼?”
…………
東區邊緣的一棟公寓內。
麗芙將漿洗好的最後一件衣物掛了起來,等待晾乾。
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被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濃郁的霧氣弄得有些判斷不準時間。
“總之,還很早,而我們的漿洗工作已經全部完成……”麗芙的表情漸漸變得沉重。
太早做完活計並不是好事,這不意味着能夠休息,它只表明開工不足,收入不足。
麗芙吸了口氣,轉身對旁邊擦拭着雙手,目光直往隔壁房間單詞冊望的大女兒弗萊婭道:
“快新年了,我們的大多數僱主離開貝克蘭德,去別的地方度假去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找新的工作。”
她邊說邊往門口走:
“這樣的節日裏,那些有錢人會舉辦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他們的僕人不一定足夠,也許會僱傭臨時的廚房清洗女工,我打算去問一問,弗萊婭,你待在家裏,到時間去接黛西,我們需要收入,那些婊子養的小偷、強盜、人口販子也需要收入迎接新年。”
在東區,每一名未進入工廠的婦女要想存活,手藝或潑辣必有其一。
弗萊婭輕快地回答道:
“好的。”
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隔壁的小桌和單詞冊上。
麗芙剛拉開房門,忽然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