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黃昏,一輛客車在鄉村公路上緩慢行駛。

    車上有人挖鼻屎有人摳腳板,有人吹殼子有人眯眼睛,有人喫零食有人放陰屁,顯得有些烏煙瘴氣。雁翼覺得,客車也是社會的一個縮影,形形色色的人以各種各樣的神態,演繹着或生動或平淡的故事。

    晚風悠悠吹拂,淡藍色的炊煙輕輕飄浮。蒼茫的遠山夾着的夕陽,像一枚火紅的相思子,射出萬道溫柔的光暈,滿天晚霞正在癡情燃燒,彷彿在對生命進行無聲的呼喚,又彷彿在舉行一場葬禮,場面非常悲壯卻又不動聲色。或許黃昏總能勾起太多的感觸,包括事業愛情青春生命什麼的,觸景生情,雁翼信口吟詠起裴多菲的詩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秋生聽後,嘴巴富於誇張地變成o形,拿腔拿調、陰陽怪氣的說:“那主要是愛情哈。”“哈”字拖得老長,接連拐了幾個彎,帶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全車人盯着他。秋生成爲焦點。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客車終於停靠在街上,秋生主動充當押車員的角色,用莊重無比的口吻大聲說:“準備下車。”人們涌出車門,像滴滴水珠迅速融入夜色瀰漫的小鎮。如果用燈火輝煌、萬家燈火這些詞語來形容九十年代初期的小鎮,那就大錯特錯了。那時人們雖然走出了煤油燈昏暗搖晃的日子,在電燈下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由於負荷太重,電壓不穩,所以電燈經常如螢火蟲般微弱,於是電燈下面照蠟燭、家家戶戶配備調壓器成爲小鎮一道獨特的風景。

    藉着沿街店鋪發出的朦朧燈光,雁翼和秋生到“歪嘴飯館”整點喫的,畢竟肚子已經連續多次發出了求救信號,這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這時,小汶坐在飯館靠牆的位置,胳膊支着腦袋,眼睛定定地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彷彿在搜尋或者在等待什麼,一副神情專注的樣子。

    “小汶,是在等我們凱旋歸來,要爲我們接風洗塵吧,我們可沒有通知你噻。”首先看見小汶的秋生快言快語。

    “這可能就是心有靈犀吧。正好,今天發工資了,讓我好好慰勞慰勞兩位從前線臨陣逃脫的散兵遊勇吧。你們可不要幫我省銀子喲。”小汶起身讓座,爲兩人倒上茶水。“歪嘴老闆,幫我們炒四個菜,打一斤散酒,今天我們三弟兄要整舒服整安逸。算起來,大家又有好久沒聚在一起了。”

    “下鄉支農的感受如何。”小汶的眼睛射向雁翼和秋生。

    “下鄉好耍得很。昨天早晨,秋生捉住一條蛇,便拿着去嚇吳三妹,說如果不煮飯來喫,就要把蛇放在她的牀上。婆娘家家的哪見過這個架把式,加上老公又不在家,臉都嚇翻青了,只好去煮飯,哈哈。”雁翼彷彿還置身在那個環境裏,笑得相當放肆。

    “你們這是威脅人家騙喫騙喝嘞,純屬流氓行爲。還好,你們沒有拿着老蛇威脅她和她睡瞌睡。過兩天,我和你們去扁擔鄉,我曉得哪裏好耍。”

    “好耍你看,我是農推站的,秋生是農機站的,都是爲老百姓辦實事謀利益的。你是計生辦的,做的盡是傷天害理、斷子絕孫的事情,和你在一起,我們害怕捱打。”雁翼說着。

    “傷天害理、斷子絕孫虧你說得出來我們執行的是國策,乾的是天下第一難事。”看着已經上了兩個菜,“來,不扯閒談了,整酒。”

    酒飽飯足走出飯館,在枝葉婆娑、影影綽綽的梧桐樹下,他們一眼看見有個女生站在那裏。小汶向他們兩人攤攤手聳聳肩,做了個鬼臉,然後走過去,堂而皇之地用左手摟着那女生,右手打了個響指,甜甜蜜蜜地走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秋生禁不住感嘆道:“愛情真他媽的神速啊,說來就來了。你看我們才走幾天,就叫牌了。”言語中透着些羨慕的成份。

    “走,睡素瞌睡去。”兩人傍起肩膀,走向農推站宿舍。

    走過梧桐樹掩映的大街,拐進一條彎曲狹窄的巷子。隨後繞過那座飄逸着臭味的公共廁所,穿過那道搖搖欲墜的木門,眼前便是一長溜灰暗陳舊的平房,在幾株高大挺拔的水楊柳的映襯下,顯得非常萎靡。這便是農推站。彷彿一個叫花子,躲藏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裏。

    兩人摸進小屋,倒頭便睡。

    在工資冊上龍飛鳳舞地簽上名字,領回一百多元的工資,雁翼便盤算着開支計劃:首先把信用社的貸款還了,給家裏寄20塊錢,然後再去買一把吉它,剩下的便是這個月的生活費了。算起來,這日子還是相當的緊張。爲了供他讀書,信用社貸款戶上便添上了父親那蒼老憔悴的名字,老貸未還,常添新帳,加上利息,數目像滾雪球似的增加到600多元,從參加工作起,雁翼便開始逐月償還貸款,這個月就能徹底解放了。想到這些,心裏便拋開了一種包袱,升騰起一種希望。

    揹着杏黃色的紅棉吉它,雁翼走出了趕場天小鎮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走進了昏暗萎靡的農推站。擁有吉它,這可是在學校讀書時的夢想呢,現在終於實現了。當天晚上,雁翼就練習單絃、和絃、顫音和打拍子,小屋裏便流出或深或淺、或高或低、或濃或淡的音符,一直整起深夜兩點過才睡。那些東西已經丟了接近一年了,忘了怪可惜的,所以他必須惡補。

    第二天早晨,恍惚聽到敲門聲,雁翼一骨碌爬起來,伸着懶腰不斷地打着哈欠,打開門後連忙招呼:“樊站長,進屋坐。”

    他是農推站的頭兒,大名樊世勤,高級農藝師職稱。據說60年代地區農校建校之初,本省生源不足,就面向沿海一帶招生,於是現在的老樊那時的小樊便離家千里風塵僕僕地來到農校讀書,畢業後順理成章地分配到農推站,然後就像被人使了定根法似的不動了,一呆就是三十年。他長得有些仿古,不苛言笑,表情嚴肅,終日緊繃着臉,聲音裏永遠是低溫,預報的氣候多爲陰天雨天,少有晴天麗日,終年四季戴着一頂鴨舌帽,這是他的特殊符號。人們當面叫他樊高師以示尊重,背地裏卻叫他“煩死人”。

    “煩死人”走進小屋,顯得有些惱怒:“昨晚你在彈棉花不是,弄得我一夜沒睡好。”

    雁翼沒有理他,抓起吉它,撥動旋律,聲情並茂旁若無人地唱道:“阿妹阿妹幾時辦嫁妝,我急得快發狂”

    “煩死人“自覺無趣,臉色陰沉地走了開去。

    看着“煩死人”走出小屋的背影,雁翼啐了一泡口痰,然後用腳狠狠地踩,“老古董,這回輸了吧。”

    單身漢的日子,雁翼感覺挺好,如果翻譯過來,用現在小孩的說法就是暴爽單身漢是一類很少牽掛別人而別人又基本不牽掛你的自由公民,可以蓬頭垢面放浪形骸;可以瘋玩瘋罵瘋唱瘋跳;可以天馬行空獨來獨住;可以睡到東方紅可以在夕陽西下才殺進館子喫早餐讓他媽的生物鐘完全混亂;可以對酒當歌把酒問青天然後高吟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淋漓盡致快感盎然;可以追求所有的女人儘量讓生活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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