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毫無色彩,就像古老的黑白照片。
高文沒有動自己眼前食物的意思,雖然暗影界中確實可以做飯,但他實在不敢確定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類(大概)如果喫下了暗影界的東西會有什麼後果。
旁邊的琥珀和貝蒂也一樣沒有動刀叉。
桌子對面的那位野法師並沒有催促他們,他只是默默地喫着自己面前的食物,顯得非常安靜。
一種詭異的默契縈繞在木屋中。
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你在這裏多久了?
很久了,野法師放下刀叉,顯得很有禮貌,從離開祕法會的第二年,我就定居在這裏。
你曾經是祕法會的成員?高文有些意外地問道,我還以爲你一直是個野法師。
我原本是祕法會的二級會員,野法師靜靜地說道,按祕法會的標準,我是一個蹩腳的施法者——我擅長計算和推理,但卻缺乏將其轉化爲法術模型的能力,換句話說,我的施法水平永遠都在初階,這樣的法師,在祕法會是不受歡迎的。
所以他們把你趕走了?琥珀感覺很不可思議。她知道一個真正的法師是很寶貴的,哪怕他的施法水平很蹩腳也一樣——蹩腳只是對那些祕法大師而言,在普通人眼中,哪怕只能放出個小火球的法師也屬於不得了的大人物,即便這些基層施法者在祕法會中不受重視,也不至於會被掃地出門。
是我自己離開的,野法師搖搖頭,轉頭看向貝蒂,爲了我的女兒,爲了治好她,我不得不離開。
貝蒂愣頭愣腦地看着野法師,然後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高文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盯着野法師的眼睛,右手按住了腰間長劍的劍柄,慢慢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野法師那僵硬遲鈍的表情終於微微有了些變化,他的身體稍稍抖,接着低下頭去:客人,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貝蒂有點緊張地看着高文:老爺?
高文皺着眉,片刻之後把手從開拓者之劍的劍柄上移開,他放緩了口氣:那就等一會吧。
野法師低下頭,繼續安靜而沉默地喫着自己那一餐飯,在進食過程中他僅有的多餘動作便是時不時擡起頭來,看上旁邊的貝蒂一眼。
食物最終是要喫完的,高文也不可能無限地等下去。
野法師喫下了最後一口香腸,然後用麪包片仔仔細細地擦乾淨湯盤裏的菜湯,他喫完飯,擡頭看着貝蒂的方向——但他的眼睛其實根本沒有聚焦在貝蒂身上,而是聚焦着更遙遠一些的地方。他身體搖晃着,似乎是要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最後還是貝蒂將他扶起來的。
爸爸,我要走了,小姑娘扶着野法師的胳膊,確認對方站穩之後才鬆開手,她小步挪到高文身旁,瑞貝卡小姐和赫蒂夫人還在等我——而且老爺也來了。
野法師嘴脣翕動着,最後輕輕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已經平靜下來,並仔細做着交待:不要亂喫陌生人給的東西。要按時睡覺。記着要聽老師的話。不要和別的孩子打架。
雖然他之前全程也幾乎沒有清醒多少。
野法師的身影漸漸變淡,但在那愈暗淡的虛影中卻突然有一團火焰樣的東西燃燒起來,高文早就在等着這一刻,他迅抽出了開拓者之劍,劍刃上涌動着一層淡淡的微光。
琥珀迅將貝蒂拉入懷中,及時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高文將長劍刺入野法師胸膛的那團火焰中,火焰猛烈抖動起來,本已經向着邪靈方向轉化的野法師驟然間停止轉化,虛幻的身影迅重新固化爲實體,然後熊熊火焰吞噬了他,並將他整個人燒成一具猙獰可怖的焦屍。
足足燃燒了半分鐘,那具屍體才徹底灰飛煙滅。
咔擦咔擦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小木屋在失去主人之後迅崩解,密密麻麻的裂紋眨眼間便佈滿了牆壁和房頂,外面世界那蒼白的光芒透過木板上的裂紋灑進了屋中。
高文拉着琥珀和貝蒂飛快地跑出屋子,而就在他們跑出去的一瞬間,那木屋也徹底坍塌下來。
坍塌的木屋在他們眼前燃起了大火,大火持續的時間很短,就好像被燒掉的不是一座木屋,而是一座紙房子一般。
而在木屋逐漸化爲灰燼並隨風飄散的過程中,琥珀突然拉着高文的胳膊指着木屋的地基驚叫起來:哎哎!你看那個!
高文凝神看去,看到在木屋的灰燼下方,一片閃爍的線條正明亮起來,光芒透過了那些飄零的飛灰,逐漸形成一個複雜而龐大的結構——那赫然是一個大型法陣的模樣。
這大概就是那個野法師這輩子的最高成就了,高文微微點頭,大概也正是這個法陣出了問題,才導致他淪落到這個局面。
說話間,貝蒂的身影開始逐漸轉化爲飄飄蕩蕩的光點,這些光點原地飛舞了兩圈,隨後向着高文和琥珀來時的方向迅飛去。
琥珀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原本已經化爲灰白色的雙手正在重新煥出血色,而隨着色彩重新回到她和高文身上,暗影界對他們的排斥也變得愈明顯起來。
一些影影綽綽的東西從四周的稀薄霧氣中凝聚出來,它們完全沒有形體,但卻顯然不懷好意,暗影界中的原生居民們終於嗅到了外來者的氣息,一些位於最淺層的東西冒了出來,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漸漸聚集。
咱們必須撤啦!琥珀對高文說道,這個地方開始不歡迎咱們啦!
高文最後深深看了小屋廢墟一眼,將那些光的線條和符號努力記在腦子裏,然後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短暫的眩暈之後,現實世界的光景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怨靈迷霧已經消散,密林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樣,而已經脫力的瑞貝卡和赫蒂正相互支撐着靠在一棵樹下,拜倫騎士用長劍支撐着身體勉強護衛在兩位女主人身旁,倖存下來的兩個士兵則已經癱倒在地。
貝蒂應該是所有人中狀態最好的一個——她正抱着平底鍋站在瑞貝卡身旁呆,就好像這種呆呆的表情已經固化在臉上似的。
赫蒂看到高文之後立刻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先祖——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