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手眼通天 >第十五章 都是身外之物
    舉一方宗派之力,尚且難以染指三千劍經。

    憑他們三人,想把它們全都帶走?

    這無異於白日做夢!

    薛清舞着實不敢想象,任真的想法竟然如此瘋狂。

    沉默良久,她從驚愕情緒緩過來,木然地看着任真,像在看一個白癡。

    “你是不是瘋了?憑你現在的微末修爲,連進歸雲閣的資格都沒有,還想帶走那些劍經?你哪怕能把一張紙帶出來,算我有眼無珠!”

    任真已經習慣了她的尖酸刻薄,不以爲意地轉過身,“晴兒,咱們走!”

    主僕二人無視了她,繼續朝峯頂攀登。

    望着他們的背影,薛清舞咬牙切齒,緊攥拳頭,氣得臉色鐵青。

    她本以爲,任真會低聲下氣地攀附她,至少不會像以前那般冷漠。

    誰知道情形恰恰相反,任真不溫不火,不僅沒有半點寄人籬下的卑微,反而隱隱透着強硬。

    她越嘲諷羞辱他,越想讓他低頭屈服,他的態度越冷淡而堅韌。現在,他直接把她晾在一邊。

    到底是他更想獲得她的幫助,還是她更想獲得他的九劍?

    答案很快見出分曉。

    薛清舞終究還是壓下怒火,鍥而不捨地跟來。

    任真心裏鬆了口氣,這是他的試探。他一直很想弄清,藏在她身後的那些大人物,到底對現在的他持何種態度。

    她的反應來看,那些人應該是選擇了觀望。不傷他性命,不給他支援,至於能走到哪一步,全靠他自己。

    一路不再爭執,唯有烈烈風聲,越來越尖銳。

    走到後來,他們行在雲海之,宛如漫步登天,俯首去看時,早已看不到山下的風景。

    高處不勝寒,出岫峯刺入雲霄,那座歸雲閣,便藏在雲霧深處。

    又走了許久,風聲漸寂,草木稀少。此處的空氣彷如凝固一般,不再肆意流竄,讓人感到壓抑。

    任真明白,快要到了。

    他雖沒來過雲遙宗,但翻查過繡衣坊的密檔,知道雲遙七峯裏藏着一座名爲“地戮”的劍陣,散發的劍意像透明薄紗一樣,覆蓋在七峯之,將整個宗門封閉起來。

    地戮所覆之處,便是禁地,擅闖者無不戮之。

    除了曾經的劍聖,它是雲遙宗的最大屏障。

    即便是邁入七境的巔峯強者,彈指足可翻雲覆雨,卻無法撼動劍陣,甚至難以強行踏進一步,其威力可想而知。

    劍陣唯一的出入口,是山門外那座懸有“劍氣縱橫”四字的牌坊。

    除此之外,皆是死路。

    越靠近空,地戮劍陣透出的無形壓迫力越強。出岫峯作爲七峯之巔,又是宗門最禁忌的區域,這裏的劍意當然最強。

    看着四周扭曲變形的怪石,任真感受的劍意愈發明顯,臉色有些蒼白。

    連修爲最高的薛清舞,額頭也滲出汗珠,承受着不小的壓力。

    沒過多久,他們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座閣樓。

    與其說是閣樓,倒不如說它更像是座鐵塔。

    它形如春筍,高大挺拔,足足有九層。塔外漆黑如炭,塔尖鋒利似劍,鎮守在山巔,氣勢如虹。

    任真駐足凝望,腦海裏搜索着關於此塔的資料,結果一片空白。

    “真是……好塔!”他暗暗讚歎道。

    薛清舞在此居住五年,自然不會生出這種無聊感慨。視線落在鐵塔下方,她目光凝滯,神情凝重。

    只見塔下鋪着一張草蓆,有個老頭側臥在席,白髮稀疏,一身羊皮裘破爛不堪,不知經歷過多少風吹日曬。

    一柄鐵劍豎插進地裏,陪伴在他身旁。一隻葫蘆歪躺着,酒水灑了一地。

    老頭兒面朝塔內,背對七峯,不知是醉是醒。

    任真走到老頭兒背後,打量着他。

    滄海橫流,方顯劍豪本色。滄流劍威震北唐,在雲遙宗裏僅遜於顧劍棠,甚至掌門的名頭都大。

    當年隋東山成名之時,顧劍棠還未出道,他們三人更是都還沒出生。面對這樣的傳人物,還沒開口,他們油然生出一股壓力。

    任真斟酌着措辭,不知該如何啓齒。

    他掌握的資料浩如煙海,頗爲詳盡,但也不可能真如傳說那般,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如眼前這老頭兒,任真熟知他的生平以及古怪脾氣,卻並不清楚他跟顧劍棠的關係到底如何。如果他們真有不爲人知的過節,今天會非常棘手。

    正在他猶豫不決時,老頭兒的渾濁嗓音響起,卻紋絲不動,沒有翻過身來。

    “找到了?”

    任真一怔,旋即醒悟,這是在問他南下金陵的結果。

    “沒。”

    “值得嗎?”老頭兒欠了欠身子。

    “嗯。”

    老頭兒擺了擺手,醉醺醺地嘟囔道:“有我在,你可以走了……”

    任真微微皺眉,這算什麼意思?

    是說有你出山守閣,我以後不用再留在這裏?

    還是說有你在此鎮守,我今天絕對無法進閣,趁早死心下山?

    無論哪種意思,隋東山這句話的口氣都很強硬。既然如此,他便不兜彎子,開門見山。

    “我想進閣一趟。”

    隋東山沒有理睬,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兩個侍女臉隱有怒意。這老頭兒太傲慢,背身相對,甚至都懶得看他們一眼。

    任真搖了搖頭,明白隋東山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守閣十年,從未做過監守自盜之事,它們在我眼裏不值一提。但我最近收了個女弟子,她根骨有點特殊,我需要進閣幫她挑些基礎劍經。”

    話音剛落,兩個侍女同時望向他,神色遽變。

    這一路,薛清舞從未正眼看過莫雨晴,還以爲她只是個隨侍丫鬟,卻沒想過會是他收下的首徒。

    他以前可是從不收弟子的。

    莫雨晴的神色更爲複雜。她現在好像終於明白,任真爲何會帶她進雲遙宗了。

    不愧是手眼通天,原來他早有預謀。

    隋東山聞言,這才翻過身,顯露出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

    “真醜,”他皺了皺眉,厭惡地把視線從莫雨晴臉移開,轉向任真,“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爲自己挑劍經?畢竟你現在……”

    “我需要?”任真眸光冰冷,跟隋東山鋒芒相對。

    以他對顧劍棠的瞭解,如果後者在場,斷然不會喪失昔日的孤傲。雖然要擔激怒隋東山的風險,但這樣才符合劍聖的性情。

    果然,隋東山微微一笑,毫無慍色。他擡手托起腦袋,另一隻手則悠閒地敲着大腿。

    “這份心性沒變,想來你重新修劍也不會太難。至於你挑的弟子嘛,長得是醜了點,天賦倒還算湊合,薛家這小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話還沒說完,莫雨晴不樂意了,狠狠瞪他一眼,小嘴撅得老高,“誰說我天賦她差!哼,以後等着瞧!”

    說這話時,她瞥向她稍高一些的薛清舞,眼神充滿挑釁意味。

    薛清舞蛾眉驟挑,眸光冷冽。

    一美一醜,一冷一熱,隔着任真對峙,把他夾在間。

    隋東山態度陡然直轉,笑意濃郁,“喲,不愧是他看的弟子,爭勝心還挺強!可惜歸雲閣不是老子的私財,不然肯定親手幫你挑選!”

    任真被夾在間,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放心,我只帶走一部劍經,不會奢求更多。”

    隋東山收斂笑意,盤膝坐起,“我剛纔說過,這些劍經不是我的私財,我做不了主。沒有掌門印信,我不會私放任何人進去。”

    任真眉頭緊皺,默然不語。

    隋東山看在眼裏,冷哼一聲,“少在老子面前擺這皺眉殺人的寒酸氣勢。即便你巔峯時,我又何曾畏懼?”

    說着,他站起身,彎腰撿起地的酒葫蘆,“我敬你這些年勞苦功高,今天不刁難你,給你一次機會。”

    聞言,莫雨晴喜出望外。

    薛清舞有些詫異。

    任真面無表情。他隱隱猜到隋東山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用劍換,還是用劍經換,你自己選吧!”

    隋東山背身過去,負手而立,沒有留下繼續商量的餘地。

    莫雨晴茫然。

    薛清舞驚疑不安。

    任真一笑,果然如此。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金陵城裏的情形。

    當時,顧劍棠讓他提出籌碼,他選擇了孤獨九劍。原因是,劍是死的,而劍經是藏在腦海裏的記憶,是活的。劍可以隨時搶回來,劍經卻不能。

    現在,身份變了,位置也變了,輪到他來付出代價。那麼出於同樣的原因,他當然選擇能隨時奪回的籌碼。

    “我可以把真武劍給你。”

    莫雨晴後知後覺,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用真武劍換取進閣的機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爲什麼!”薛清舞脫口而出,臉色鐵青。

    任真渡江歸來後的所有決定,在她看來都很愚蠢。如今他又要用本命道劍去換雞肋劍經,簡直不可理喻!

    她怒目而視,一路壓抑的憤怒積蓄到極點,險些要爆發出來。

    她恨啊,自己多麼聰慧機敏,偏偏要追隨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把劍和劍經傳給自己,明明纔是最識趣的選擇,他卻非要拱手送給他人!

    任真怎會不懂她那點小心思,懶得跟她解釋。

    他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堂堂繡衣坊主,沒必要在意一隻井底之蛙的看法。

    “都是身外之物,何必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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