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手眼通天 >第332章 大爭之世,逆流而上
    “你說什麼?”

    楊靖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麼叫去北海有飯喫?”

    任真回身看着他,一板一眼地道:“意思是,北海郡囤糧充足,難民只要去了那裏,無須付出勞動,自會有人提前分發口糧,讓你們填飽肚子。 .”

    楊靖啞然一笑,“有這等好事?”

    任真沒再解釋,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

    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楊靖當然不信,疑惑地盯着他,“到處都在鬧糧荒,你如何確定,北海有足夠的糧食餵飽我們?更何況,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高家沒理由樂善好施,接濟世人。”

    任真礙於官軍身份,不便捅破窗戶紙,心道,你只顧逃難,肯定還沒聽說,北海蠢蠢欲動,準備起兵造反。

    從古至今,戰前最重要的籌備都是錢糧。只要有了錢糧,隨時可以招兵買馬,收攬一大批衣食不保的流民,去他們帳下當兵喫糧。

    北海蟄伏多年,包藏奪回皇位之心,必然私蓄甲士,暗進行精心謀劃,囤糧更是板釘釘的事情。故而任真斷定,北海高家現在糧草充足。

    他們隱忍不發,只是在等待起兵良機。北唐主力南下後,他們派鄔道思當朝宣發檄,說明他們認爲時機已到,很快會舉事。

    在這節骨眼,任真將大批難民送到北海,這是現成的雄厚兵源,高家怎麼可能拒於門外。

    他們甚至無須招募,只要站在城樓喊一聲,跟我造反有飯喫,全體難民自會踊躍參軍,加入義軍謀生路。開倉放糧後,北海的聲勢將無浩大。

    到時候,八方民衆聞風而動,恐怕都會雲集響應,贏糧景從。所謂民心向背,可以稱之爲民心向北了。

    此時,見任真不願解釋,楊靖心裏的疑慮愈重,凝眉說道:“你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帶他們去北海的。千里迢迢,我不能騙他們空歡喜一場。”

    並非他不肯信任任真,而是任真的話沒頭沒尾,讓人匪夷所思。

    任真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偷聽後,才說道:“最近京城盛傳,北海將起兵討武。你想,他們肯定急需招募兵勇,眼前這羣難民爲了果腹,連軍糧都敢劫,還不敢造反麼?”

    楊靖聞言,瞳孔驟縮,倒吸一口冷氣,“你要讓我們去當反賊!”

    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位朝廷主將,竟會違背自身立場,唆使他率衆投靠北海叛軍。

    “反賊?”

    任真冷哼一聲,嘲諷道:“你們剛纔搶軍糧時,可曾介意這也是謀反行徑?我看你們個個義憤填膺,視昏庸朝廷如虎狼,怎麼,真到破舊立新時,又想要忠君愛國了?”

    這話音極刺耳,說的卻是事實。爲了飽腹活命,連軍糧都敢搶,要他們去推翻暴君昏政,反倒自命忠臣,豈不荒唐?

    楊靖啞口無言。

    任真淡漠地道:“我見你們流離飢困,所以才指條明路,救這些人一命。去或不去,你們看着辦吧!”

    有一點他沒道破,他之所以慷慨掏出十萬石糧食,是想給難民們充當北的盤纏。有了這些糧食,大部分人走到北海,應該不成問題。

    楊靖苦笑道:“造反是條不歸路,不成功便成仁,對普通百姓而言,未必真是活路。而且,以這些人的能力,你認爲他們在戰場有勝算麼?”

    任真答道:“套用你剛纔的話,有餬口的營生,總好過你們迅速餓死。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還談什麼勝算?”

    楊靖再次語塞。

    任真知道,他是替衆多難民着想,於是繼續說道:“很多時候,勝負只在一念之間。朝廷三大主力都已南下,你們若去北海,人多勢衆,沒有軍隊能剿滅你們。”

    說到這裏,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點透。

    他漫不經心地道:“腳下的路是自己選的,你說要帶他們找到糧食,我只是告訴你們,哪裏有糧食而已。至於肯不肯去,幹我鳥事?”

    說罷,他轉身要離去。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任真很清楚,只靠施捨幾萬石糧食,根本不可能救活衆多難民,最多撐過一時。

    之所以造成如今的慘況,哀鴻遍野,歸根到底,都是由於荒廢無爲的朝廷。只有讓民衆找到餬口的出路,起義推翻武氏皇權,才能撥雲見日,從根本挽救危局。

    造反倆字,纔是真正的救命良方。

    路在楊靖面前,至於他如何選擇,任真懶得再理會。反正這番對話,只有二人彼此聽到,缺乏證人,他也不怕楊靖回頭告發他。

    而給難民多少糧食,卻在他一念之間。

    見他要走,楊靖一把拉住,急忙說道:“軍爺勿怪,草民安分苟活久了,乍聽到造反這種大膽建議,一時難免會產生排斥。”

    任真停住腳步,卻沒有說話的意思。他能說的,都已經說盡了。

    楊靖何嘗不知,作爲弱勢羣體,難民本無路可走,生死存亡的關頭,沒資本去挑肥揀瘦。

    他微微沉吟,說道:“我看得出,您洞察時局,又體恤蒼生,是真正超脫的高人。我心裏一直有個困惑,想懇請您賜教。”

    任真不置可否,“說說看。”

    楊靖說道:“以前,丹青道在討論天下大勢時,曾有人拋出一個問題,大爭之世,何以自處。當時吳道梓說,應識清時務,順勢而爲。”

    他皺着眉頭,鄙夷地道:“結果,他奴顏婢膝,屈服於南晉的淫威,當了賣國賊。所謂的順勢而爲,不過是見風使舵,攀榮附貴罷了。可見,這不是正確的答案。”

    任真若有所思,“你想聽我的見解?”

    楊靖點頭,“大爭之世,風起雲涌,險象環生,若沒有堅定的立身之道,想安穩處世,施展自己的抱負,是不可能的事。您年紀輕輕,能統御大軍,威懾人心,胸必藏有崢嶸。”

    任真思忖着,忽然聯想起離開京城前,曾跟莫鷹首對話的情景。

    吳道梓的順勢而爲,莫鷹首的不爭即爭,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麼?

    “我只能告訴你,世間事並不是非黑即白,這個問題也沒有固定答案。人應該結合自身的處境和性格,才能做出切實可行的抉擇。”

    楊靖琢磨着話意,說道:“您的意思是,處世之道不分對錯?照這麼說,吳道梓的叛國行徑也是對的?”

    “我沒這麼說,”任真搖頭,“吳道梓選擇降晉,這不是他的唯一出路,如你所說,只是攀榮富貴。換言之,他並非處境所迫,而是性格使然。”

    說到這裏,他心意微動,“反過來,你能說降晉本身是錯的麼?當年任將軍功高震主,遭受誣陷,被北唐大軍圍追堵截,只能渡江降晉,纔可自保。換作是你,不投敵國,難道還要引頸戮?”

    楊靖無言以對。

    “再譬如,這些難民被朝廷無視拋棄,你跟他們大談忠君愛國,讓他們順朝廷的勢,人家理你們麼?既然處在社會最底層,能幫他們在亂世裏活下去,這纔是最實際的立世之道啊!”

    “所以說,拋開處境去論處世之道,都是紙談兵,毫無意義。”

    “如果你已經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那還談什麼順勢而爲。只要你認爲,這朝廷昏暗,這江山該傾覆,那逆流而,幹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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