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機侯府,玲瓏苑。
大小姐玉璇璣之聲音,自苑中那片花海錦簇間渺渺蕩蕩,聞知似在耳邊,眨眼卻又天涯飄忽。
“小姐,您您這是高興”旋兒尚含苦楚的聲音略帶質色,但更多的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花海中久久未響起迴應。
自家小姐不迴應,旋兒便不敢多問。
良久之後,花海再度響起那彷彿寧靜致遠,卻又剎那幻滅的聲音。
“高興麼,或許是吧,太過千篇一律的日子,我或許真的已厭倦。”
花海中莫名揚起一陣風簌,其中又夾雜着幾絲飛瓣於空中飄轉的無定無常。
“千篇一律的不止是我,還有那我幾乎已提不起興趣再提起的那捲,不過幸好,終究還是沒到那一步。”
幾乎已提不起興趣再提起的那捲旋兒明白這是指縱橫榜。
玲瓏千絮的聲音似乎更爲致遠縹緲,是因爲語氣中隱隱顯露的一絲不屑麼旋兒不知,更不敢隨意測度自家小姐。
但她至少明白,小姐言中的“終究還是沒到那一步”,是源於何者。
那個下流無恥的淫賊,竟得小姐如此重視。
倏然,滿苑花香變了,因爲風變了。
吹入這玲瓏苑的那股席花捲海之風,不知爲何卸去了肩頭幾分重量,輕快了些。
“就看看這突如其來的新篇,能將這番沉悶天地滌至何種地步吧不過眼前麼,先看他如何應付,那即將來到的災劫吧。”
“恭喜烈世子抱得美人歸。”
“烈世子大喜,今夜洞房花燭,良緣金月。”
“給兩位姐姐道喜。”
暖香閣中,喝彩連連,滿堂八方皆爲當前這件大喜之事慷慨贈福。
鎮南王世子烈非錯,以三千六百萬錢爲暖香閣曾經頭牌倚紅偎翠贖身,從此這兩朵嬌花魅蕊,身屬鎮南,侍寢飛煉。
與三日前九曲園,方纔燕雲樓不同,此刻這暖香閣中多爲酒色之徒,醉臥美人膝,醒掌香閨簾的他們,可沒那等公然頂撞燁京新晉第一惡徒的氣節。
更何況不久之前,這些人甫目睹鎮南王世子兇殘暴虐,將刁絕一行六人斷足殘體,尤其是罪魁禍首的刁絕,一雙腿腳被烈非錯硬是斷成數十截,彷彿陶瓷墜地般,粉碎難圓。
或許是源於這番殘暴,又或許僅僅是懼於鎮南王世子的身份,烈大世子一爲兩女贖身,滿堂賓客頓時八方來賀,比比稱道。
當然,嫖客難離脂粉香。
在場這些暮色未正已混跡青樓的諸君,他們的賀詞贊聲,自是難脫淫詞豔聲,眉飛色舞。
倚紅偎翠兩女玉容欣然,她們的賣身契已交到烈世子手中,她們終於脫離苦海了。
今後再面對“自甘墮落”時,她們終於能挺起腰板,身正影堅地駁上一句。
“良辰美景”“花好月圓”之類的賀詞頻頻入耳,兩女面色緋紅,水汪汪的雙眸數度偷偷瞥向烈非錯。
莫說兩女自知殘花敗柳之身,即便她們是今日
一想到此,兩女視線輪轉,四周那一張張眉飛色舞地喝容入眼,那一幅幅曖昧下作的笑臉,令兩女大覺可笑。
在這些人眼中,烈非錯五通祇降之身,淫神入命,自是比他們靡亂下作的多。
這些人與燕雲樓中衆人一樣,皆忘了眼前這被認定淫邪靡亂的少年,三日前究竟做過什麼。
“你自比琉璃如何”
真該讓他們也聽聽這句話。
此時此刻,倚紅偎翠萬分堅信,烈非錯絕非外界流傳的那般淫邪失度。
正相反,這名少年狂狷之中睿智深藏,不羈之下內秀暗斂,隱於那張青稚面容下的萬般光芒,終有一日必將震爍四海,普照八方。
一番歌功頌德,衆人鬧騰了良久方告歇止。
方承軒目送四周漸散人流,上前幾步:“對了,飛煉,有件事我這一路上一直沒想通”頓了頓,懷疑的視線不住打量烈非錯。
“你真能做到一目五行”
“一目十行,過眼不忘,我自然做不到。”
這句話是不久前烈非錯於燕雲樓中所說。
但他又說
“但若稍差一些,一目五行,過目半忘的話,我卻可勉力爲之,因此,我早已發現了一件事”
頓了頓,又一次掃過衆人:“今日這燕雲樓中,並無太多當日九曲園前在場之人。”
世上真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人麼
或許真有吧。
中流砥學之宗嗣揚,監兵學院之羅志,德風諦院之顧臨高這些名動八方的天之驕子們或許能做到,但以方承軒對烈非錯的瞭解,鎮南王世子可沒如此天賦。
莫說一目十行,即便是一目五行,他也不認爲烈非錯能做到。
然而,若他做不到,又是如何於此前燕雲樓中,判斷那衆多面容,並無太多當日九曲園在場之人的呢
暖香霓虹搖曳,混入烈非錯似笑非笑的曖昧目光,直直打在方承軒的下腰。
“腦中髓海歸屬腎水,方胖子你隔三差五來此顯腎,難怪髓海枯竭,才思遲鈍了。”
言語一頓,下一瞬倏然以彷彿歌唱的語調道:“紈絝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咳咳,快些收心養腎。”
雖然沒有完全通透,但方承軒至少聽明白了“髓海”“腎水”“顯腎”。
醫道理論中確實有將腦髓歸爲腎水的說法,而方承軒也確實如烈非錯所說,時時來此燕雲樓顯腎,且他腎水貢獻的對象,便是此刻已跳出火坑的倚紅,只不過
去你的還來說我我再怎麼樣也比你這個當着全京城公然顯腎的好
方承軒心中斥罵,但卻不敢宣之於口。
倒不是因爲烈非錯鎮南王世子的身份,只是今日自燕雲樓啓,他已領教了不少飛煉少爺的厲害,當此時節實不敢直攖其鋒。
見方承軒啞口無言,神情間還有幾分腎激抽痛,烈非錯調侃的眉眼倏然一收,淡淡續道:“那一目五行麼,我自然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