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有些昏暗,剛剛帶路的那個老僕上了茶,又退了出去,掩好門。
英國公拿起身邊的一卷畫軸,畫卷看起來被主人經常打開來看,邊緣有些地方毛刺刺的。
顧世安看過去,上面是一個女子,一身戎裝,英姿颯爽,騎在馬上,回眸一笑。
“這畫上的是當年的肅王妃,也就是你母親,這幅畫的情形,就是我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你知道,我爲什麼留着這幅畫嗎”
問這話時,英國公脣角帶着絲淺淺的微笑。
顧世安靜坐不語,半響後,慢條斯理的迴應,“一般來說,一個男人對死去多年的女子的畫像還收藏的如此妥帖,時時拿出來看,如果不是心意着她,那就是心裏恨着她。”
“就不知道國公是哪一種了。”
英國公笑了起來,“不錯,不瞞你說,我這一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唯一愛慕過的,就是她。”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聲音裏滿是落寞。
可聽在顧世安的耳朵裏卻是那樣的諷刺,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做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我父親拿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呢天下間的女人這麼多,你爲什麼要這麼多”
英國公沉默了片刻,方纔淡淡的說道,“這一生,我只愛過她一個。”他不預備隱瞞之後的坦蕩嘴臉真是太無恥了。
顧世安身體顫抖起來,不自覺得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直跟自己說,就算要殺了他也要等他把當年的事情說完。但是那股無法壓抑的怒火,一直在燃燒着他的心肺。
他在整理肅王府時,發現了當年的一些肅王寫的舊手稿,知道了一些實情。
原本,他對英國公的憤怒更多的是來源於英國公將他們的屍骨挖出來,焚燒,讓他們不能超生。
可看到那些手稿後,他恨不能將這英國公府上下燒個乾乾淨淨
“你對靜寧那樣的情深,你應該明白,愛是抵擋不住,剋制不住的。”
“我愛着她,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男人,如我一樣愛着她。”
英國公渾濁的眸光中,閃過當年那雙乾淨的眼眸。
他撫摸着畫中人的臉。
“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乾淨,她的笑容是淡然的,她的氣質是高華的,她站在那裏,就能讓你一眼就認出來,從此再也忘不了她的容顏。”
那年他參加一個詩會,那天煙雨朦朧,詩會設在京外一座湖泊上,他的志向從來不在詩文上,他更向往能揮灑汗水與鮮血的戰場。
他在湖邊無聊的走着,他聽到岸邊畫舫上有人彈一首古琴曲十面埋伏,那激動人心的旋律令聽者無不熱血沸騰、振奮不已。
他聽很多人彈過這首古曲,可沒有一個人彈的如此磅礴,他情不自禁的靠近過去,想看看是什麼樣的高人,不料雨天路滑,他一個不留神滑倒在地,然後順着湖坡滾入湖中
他只是個不得寵的庶子,身邊的人侍候的並不精心,那時身邊隨從也不知在那裏,他並不會游水
他在水裏胡亂撲騰着,湖水不斷嗆入他的口中,他高聲呼叫救命,盼望着有人來救他。
他被救起,想要當面道謝,卻被那叫翠兒的丫鬟給擋了,回到家後,耳邊的琴聲似乎一直縈繞在耳,後來,他聽了很多人彈,再沒一個人彈出那樣的韻味。
他輾轉難眠,他很想見一見她。
可他連她是誰家姑娘都不知道。
一直到靖國公府舉辦的秋日馬會上,他認出了翠兒,也見到了她。她就在那裏。
正與貴女們騎馬打馬球,馬背上的她英姿颯爽,是了,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彈出那樣磅礴的十面埋伏
他和她的初遇,那個時候,她還不是肅王妃,他只是英國公府的一名小小的,不得寵的庶子。
“我曾發誓,如果這輩子有幸能娶她爲妻,此生將只有她一人。”
“可我只是一名庶子,我拿什麼娶她恰好那年關外蠻子來犯,哪裏有比戰場更快建功立業的地方於是,我就和你父王,還有你養父一起,往關外而去。”
“我們三人,就是在那次戰事中成爲同袍兄弟,那次仗打的異常艱難,爲了奪回被蠻人佔據的城池,仗陸續打了一年,在勝利之後,你父王喜氣洋洋的拿着信倆與我們說,他喜愛的女子終於答應嫁給他。”
“等到回京師後,他就向皇上請賜婚。”
“在戰場上,沒有王爺和平民,只有同生共死共患難的的袍澤兄弟,我們都知道你父王有一個青梅竹馬,每次提到她時,眼中總閃着喜悅的光芒。”
“只是他的青梅性子大咧咧的,對於情事不開竅,如今,終於開竅答應嫁給他了,我和你養父都紛紛恭喜他,可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誰後,我們都笑不出來。”
“你母妃那樣的人物,誰不喜歡呢貴女之首,雖然年幼失母,繼母當家,卻能帶着幼弟與繼母周旋,還贏得了繼母的肯定,相貌才情皆佳,弓馬騎射樣樣精通,可偏偏沒有人說她粗魯,每逢京城高門貴女詩會,幾乎都能拔得頭籌”
“這樣的女子,誰不想娶回家呢你父王就是這樣的幸運,抱得美人歸。”
他喜歡她,喜歡就喜歡了,他與肅王爺是真心相交,這些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喜歡她,也是真的將肅王當成過命兄弟。
“她是你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可你呢你做的是什麼”顧世安搖頭,“我母親到最後肯定很後悔當初救過你。”
“她是你的恩人,你不知真心回報,卻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英國公幽幽的看過來,“你喜歡靜寧,應該明白,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就沒有法子放手的。”
顧世安冷笑一聲,“我喜歡靜寧,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我們間的愛坦坦蕩蕩,你呢你的是卑鄙齷齪。”
“讓人作嘔。”
“真心珍惜一個女子,不是希望她快樂,希望她永遠地美好下去麼爲什麼一定要得到”
“是你,當初我父王之所以被冠上反王的名頭,就是你,對嗎”顧世安突然大聲的質問。
他從那些手札裏才知道,就是眼前的人,謊報軍情,讓肅王貿然去救駕,也是他,在先皇的跟前,把肅王形容成了要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