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紀氏不喜歡蕭越,他曾失落過,老太妃因爲兒子的去世太過悲痛,去了五臺山避世,不曾照應他,他也曾失落過。

    不過,這些都被永平帝給治癒了,就算這個世界都拋棄了他,可他還有皇伯父的關愛。

    曾經,他想過永平帝對他這麼好的用心,不外乎是更好的用他。既然他受了這番心思,那報答肯定是應該的。

    所以,他一直肆意妄爲,他的陰狠暴戾很大部分原因,是他要做一些皇帝不能在明面上做的事情。

    比如去年沁河決堤,他殺了那麼多的官員,如果沒有皇帝的默認,他怎麼敢

    這麼多年,他殺的每一個人,都是該死之人。

    他用盡全力,去報答永平帝對他的好。

    可現在,這個對他好的人,卻告訴他,是他已經去世十幾年的父親。

    開始,他覺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現在,他想,這是真的。

    只是,他已經過了需要父愛的時候,他如今,自己已經要做父親了。

    他跪在地上,擡頭看着暴怒中的永平帝,平靜的回答,“臣怕死,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受了。”

    永平帝聞言,直直擡起手臂,指向跪在地上的蕭越,因爲太過憤怒,說出來的話,已經變了音調,

    “無君無父,不忠不孝,朕這裏,容不下你這樣大逆不道之人,朕就當這麼多年白養你了。”

    “你是朕唯一的兒子,朕不剝奪你的王位,但是你給朕滾出京城,滾的遠遠的,滾去晉王的封地”

    “朕不想見到你,從此之後,你與朕兩清,各不相欠”

    他說完,猛地轉身,寬大的袍角擺動,朝外疾步而去,只是走到門口卻忽然停了下來,他用手撐着門框,後面小跑跟着的於公公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把拂開。

    蕭越直直的跪在地上,看着那停住的身影,他站了起來,聲音低沉,暗啞地說道:

    “這天下是你的天下,你讓我去哪裏都可以,只是,這天下,如今依然姓林,你爲什麼不敢拿出那道禪讓的旨意,因爲你不敢冒那麼大的險。

    東離看着風平浪靜,可私底下,卻是暗涌不斷,四周各國環伺,就連藩王,也是蠢蠢欲動。

    一旦你拿出來那道旨意,必然是一場翻天覆地的大災難。

    你的野心,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告訴你,我不稀罕什麼皇位。

    不論富貴,還是權勢,甚至是帝位,在我這裏,都是狗屁。”

    蕭越的話在永平帝背後響起,他彷彿又變回那個在人前陰狠暴戾,肆無忌憚,一說話就能噎死人的模樣。

    他的態度不再恭謹,而是帶着一絲無所謂。

    他繼續道,“當初先帝讓你代替他,是想保住東離,你既然做了林家這個皇帝,那就請你繼續做下去。”

    “我所行之路,也許沒有富貴繁華,但卻比你正大光明。

    縱世上之人皆下賤,我也絕不會行下賤之事。

    縱天下人皆是賤人,我也會活得堂堂正正。

    我這一生不與陛下同,即使是那道天子冕冠,也不能讓我彎那個腰,低那個頭。

    陛下讓我去晉王封地,那我就去,就當是爲東離守國門,最後報答陛下當年的撫養之恩。”

    於公公在一邊看着永平帝被蕭越氣的嚥下口中那涌上來的心頭血,他焦急的道,

    “殿下,皇上也不容易,您就少說兩句吧。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殿下一時激憤,老奴可以理解,只是”

    剛剛永平帝說蕭越無君無父,他彷彿就爲了印證一般,真的是口出狂言。

    以前,蕭越在京城就是個狂人,真的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沁河一案,殺了那麼多的人,擋了多少人的財路,殺了多少人的心腹。

    沒想到,因爲身世的事情,既然能被刺激成這樣的模樣。

    他還以爲,蕭越成親後,有了滋潤後,會變得圓滑一點,沒想到

    “讓他說。”永平帝制止了於公公。

    蕭越雖然身在牢籠,卻彷彿置身華堂一般,他踱了兩步,聲音平靜,“誰又容易呢”

    “太子哥哥容易嗎他是天下最冤枉的那個,明明是天子驕子,卻一夕之間,跌入雲端。

    他和我不一樣,他曾經受過寵愛,可忽然間寵愛消失了,他沒有走上歪路,已經是神佛保佑了。

    他又做錯了什麼

    永平帝轉過身去,陰鷙的看着蕭越,

    “朕虧欠過很多人,但唯一滅有虧欠的,就是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百姓。”

    “既然你那麼想讓太子上位,朕就如你所願,朕倒要看看,你將來有什麼好日子過”

    他說完,邁開腳步,直直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走道的盡頭。

    蕭越揹着手,站在那裏,良久,慢慢的蹲了下去,臉色變的蒼白。

    顧念這一趟進宮原本毫無預兆,一路上她又只顧着思考如何面對皇上的問話,以及如何剋制自己的情緒。

    乃至到後來見到蕭越,她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夢遊一般。

    其實,從收到蕭越進了大獄那天,她就覺得自己是夢遊一般,因爲太過於在乎,所以,許多事情當時也來不及細想。

    她是知道皇帝真實身份的,也清楚的看到過皇帝對蕭越是有多寬容。只是蕭越既然不想說清楚到底是爲什麼,那她就不能追問。

    她手中一直緊緊的捏着那封信,她忍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王府,見老太妃竟然沒有睡,而是一直在等着她。

    見到她回來,趕緊走過來,問她,“你臉這樣白,沒事吧。”

    她搖搖頭,將見了皇帝,以及也見了蕭越的事情,都說給老太妃聽,老太妃聽說蕭越很好,也鬆了口氣,又問顧念,“你沒事吧。”

    顧念同樣搖搖頭,肚子裏的孩子,此刻大概還很小很小,一直都沒什麼反應,也沒折磨她。

    這幾日睡沒睡好,喫沒喫好,她都快忘記自己肚子裏還揣着個小小的人兒。

    想到這裏,她又有點心酸,如果蕭越真的有什麼不測,只怕到時臉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到。

    老太妃明白顧念心裏難受,心裏也發苦,她當年走的路就和如今顧念走的路一樣,她撫着顧念的背,一面讓丫鬟拿了羹湯進來,儘量地勸慰,一邊又勸慰她多少用點羹湯。

    着急歸着急,身子總要顧着,如果真的不行,還有那塊鐵牌不是。

    老太妃安慰了顧念好一會,顧念也不忍心她老人家一直陪着自己,而且,她還有蕭越的信沒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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