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還貼着幾張殘破的白紙,有“拆遷通知”“最後通牒”“告死人書”什麼的。最令人震撼的是門的四角,用黑漆寫着四個“死”字,還畫着子彈和象徵死亡標誌的骷髏。美美看了這些,身子有些發抖,死死抱住了江風的胳膊。
江風心裏也是怵的不行,但還是鼓足勇氣,撿起半塊磚抓在手裏,去敲那恐怖的鐵門。那門發出沉悶的聲音,門上的字和圖案一起抖動,活過來了似的。敲了半天,院內鴉雀無聲。
美美聳聳肩說,得了,沒人在家,咱們白跑一趟。
兩人如釋重負地喘口氣,正要轉身離開,院牆上卻冷不丁冒出了一顆人頭,臉上頭髮上眉毛上白花花的,差點把兩人嚇死。
院牆上那顆頭滴溜溜轉動着眼珠,看清了院子外面是手無寸鐵的一男一女後,消失了,然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一個皮膚黝黑,身上、頭髮上都沾滿面粉的胖女人夜叉般堵在門口,滿含敵意地審視着江風和美美。
她顴骨很高,嘴脣誇張地又黑又厚,眼睛卻極小,睜和不睜基本上沒啥區別。她不說話,但隨着呼吸,喉嚨裏發出“嘶嘶”的聲音,一聽就是個老哮喘了。
這女人的氣場太強大了。江風和美美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站在她面前,很有點自慚形穢的感覺。
還是美美最先反應過來,說,阿姨,我們是住建局的,能進去和您談談嗎她說這話時聲音怯怯的,但江風聽上去感覺很好聽,很惹人愛憐。
胖女人雙手叉腰,底氣十足地吼道:談個球毛啊談,你們這倆毛蛋孩子能談出個啥這都談了幾個月了,你們囫圇屁都沒放出一個,回去叫你們當家兒的來
江風聽她出言不遜,正要回擊她兩句,聽見院子裏有個聲音說:讓他們進來
胖女人猶豫了一會,狠狠地拉開了門。院子裏,站着兩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一個瘦高,留着私塾先生一樣的背頭,微微有點駝背;一個矮胖,頭上的白髮刷子一樣直立着,眼睛大而突出,很精明的樣子。
這兩人正是傳說中的民間英雄老劉和老趙。前段時間的赴京上訪、堵路、圍攻市政府等一系列行動皆出自兩人之手。
老劉和老趙看着江風和美美,一時間也有點摸不着北,主要是給他們的反差太大了。昨天還是一羣如狼似虎的城管,今天卻變成了一個帥小夥和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並且倆人胳膊還緊緊像挽着,一對戀人似的,難道這也是來做拆遷工作的人員看上去很和諧嗎
美美臉上擠出迷人的笑容說:二位大伯,能進去和您談談嗎我們是來幫你們解決問題的。
老劉和老趙可勁把美美上下打量了兩番,然後兩人對視了一下,點點頭。老劉說:進來吧。
兩人剛進院,胖女人在身後哐啷一聲就把門給拴上了,江風和美美聽到這聲音,頭皮一陣發麻,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機械地隨着老劉老趙往裏走。
老劉和老趙領着江風和美美,彎腰從那件巨型內衣下鑽過去,進了低矮的平房。屋內還有一個老太懷裏抱着個嬰兒正在餵奶粉。
老劉還算客氣,請江風和美美坐到坑坑窪窪的沙發上,說喝水不兩位同志
江風趕緊說大伯大媽您不要客氣。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住建局項管科科長江風,您叫我小江就行;這位是我的同事美美。我們今天來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的想法,儘快幫您解決問題。
話未說完,胖女人伸出短粗的指頭指着江風說:啥球科長,你先說說你能當家不不當家趁早滾回去,省的老孃磨牙筋
她說話時洶涌的唾星像子彈一樣飛濺到江風臉上,估計是中午喫蒜麪條了,那蒜香味差點讓江風背過氣去。
老趙趕緊呵斥道:繃住你那臭嘴,聽人家小江同志把話說完
看到這種局面,美美剛纔鬆開的手又緊緊抓住了江風,緊張地望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胖女人,生怕她撲到江風身上把他撕吃了。
江風倒是不
溫不火,面帶笑容說阿姨,您不要激動,我很理解你們此刻的心情。我們今天來,從小處說是代表我們住建局來的,從大處說是代表市政府來的。我來之前,馬局長親自給我交待的有話。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儘快結束當前這種對你們不利的局面,最大限度地滿足你們的要求,讓你們早日住上新房,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既然阿姨你認爲我不當家,說話不算數,那好,你們就繼續耗下去吧。
說完扭頭對美美說,美美,咱們走
老趙和老劉趕緊上來把江風按回到沙發上,老趙轉頭對胖女人說,還不趕緊滾出去
那女人脖子伸了幾伸,很不扶橛兒地出去了。
老劉轉頭對哄着孫子的老伴說,紅她娘,你抱孩子出去悠悠
兩個女人出去後,老劉把小凳子往江風跟前挪了挪,說小江啊,我們也不想當釘子戶啊
從老劉和老趙的口裏,江風和美美基本弄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棚戶區雖然破爛,但正處在鬧市區,地理位置優越。按照規劃,拆遷完畢後,這裏將建設8座高層住宅,配套幼兒園、小學、醫院、超市等設施,建成後將是市區的標誌性建築,是一個高檔住宅區。雖然工程還未動工,房價就已經被炒到了每平米7000元,市區其它地段的高層均價才4000多元一平方。
如此好的地理位置,拆遷戶當然想要原地安置,但政府給他們的安置房卻在北郊毗鄰煤礦的地段,位置偏遠不說,整天煤灰飛揚,髒的很。拆遷戶提出一比一面積安置,但拆遷方案上寫的明明白白,想要住進陽光花園,必須全款購買,所以他們只有望房興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