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場官的命令,其身後跟着的軍士便要上前。
甲酉號那人卻絲毫不懼,回身便從隔壁號房取來自己的卷子,一把丟在場官臉上;“有人因私仇擾亂考場秩序,你身爲場官竟徇私包庇,我看你是嫌頭上的烏紗帽太重了”
那場官取下臉上的卷子,正要怒斥卻瞟到捲上的姓名,不由面色一變。孟嵐視力極好,雖隔着兩米遠,卻也看到卷首寫着的姓名“秦子函,父秦逸”。
秦逸是江南一代著名才子,號稱書畫雙絕,不過遠不及他爹秦遠。秦子函的祖父秦遠是兩朝元老,曾多次主持春闈,門生遍及天下。五年前秦遠告老還鄉,如今正在瑞陽頤養天年。
鄭平和場官均變了臉色,他們哪裏知道秦閣老的孫子會參加這次府試,還被他們害的污了卷子。秦遠可是在聖上面前掛了號的人物,哪是他們這種小人物能得罪的。
孟嵐不由心中一樂,這下鄭平是踢到鐵板了。他瞄了眼場官手中的卷子,只見左下角一大塊油漬。應該是秦子函正準備享受美食時被鄭平給嚇掉的,卻恰好落在了卷子上。
“還有你”秦子函又踹了鄭平一腳,“不過一小小百戶之子,竟如此大膽”
鄭平面色慘白,這事若是處理不好他爹鄭百戶都會被連累。
那場官急的不停用衣袖擦汗,他不過是小小的九品知事,哪裏惹得起秦閣老的孫子,看到被汗水湮溼的衣袖,場官突然靈機一動。壓低聲音道:“此時天色尚早,不如小的另取一份卷子勞累秦公子抄錄一遍”
鄭平面上現出希冀,一臉期待的看向秦子函。
府試的卷子數量其實是和考生人數相等的,但並非所有考生都能堅持到最後一場。而此時場官手上恰好有一份多餘的空白卷。如果秦子函同意,大家皆大歡喜,此事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的卷子污了可以換,那他的呢”秦子函指向站在一旁的孟嵐。
“這個這個”場官尷尬賠笑,“卻是再沒有多餘的卷子了,不如小的去別處問問”
秦子函冷哼一聲:“我不過這麼一說,你竟還當真不成規矩便是規矩,若人人如此這規矩定了又有何用”
說完不待衆人迴應,一甩衣袖便轉身離去,只留下面面相覷的衆人。
半晌之後,清脆少年聲響起。
“甲申號交卷”
那場官正盯着秦子涵離開的方向怔怔出神,不知想到了什麼,竟被這聲音嚇得一抖。
“喊什麼喊本官耳朵沒聾你”場官突然卡殼,摳了摳耳朵彷彿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纔說什麼”
孟嵐面帶微笑:“甲申號交卷”
“你的卷子”場官看向案板上早已被毀的一塌糊塗的卷子。
在衆人目光中,孟嵐緩緩從身後拉過一隻布袋,取出早已摺疊好的卷子。
接過孟嵐的卷子檢查了遍,果然是正式考卷。場官一臉狐疑的看向孟嵐,意思非常明顯:你爲什麼會有兩份卷子
孟嵐和煦一笑:“那是草稿。”他早就防着鄭平這一招了,所以一謄寫完畢就將正式答卷收了起來,僅將草稿紙放在案板掩人耳目。
場官&a;衆人:
鄭平沒想到孟嵐竟如此奸詐:“方纔秦公子在時你爲什麼不說”若秦公子知曉孟嵐卷子沒有被毀,定會同意場官的建議,便能消減秦公子的怒火。
孟嵐眨眨眼,一臉無辜:“爲什麼要說”
剛纔動靜那麼大,這一片的考生均聽在耳中。若是秦子函同意場官的建議,那便是以權謀私破壞考場規矩。假若有考生不服鬧將出來,即便秦子函已經取得了功名也會被取消,更會壞了名聲。秦子函並非蠢人,怎會同意這種餿主意
鄭平哪管這些,眼含怨毒:“若不是你我怎麼會”彷彿忘了此事完全是他自己一手挑起。
“好了好了,考場重地不得喧譁”場官不耐煩道,“你既已交卷,還不速速出場”
孟嵐看了看面帶惡意的鄭平,突然道:“因方纔事急,學生並未仔細檢查。請問大人,在下的卷子可有污損之處”
場官正揪着鬍子思索該如何向秦家賠禮,這件事他只是袖手旁觀並沒有親自插手。秦公子的卷子被污時他也不在場,若是好好賠罪想來不會被過於追究。突聞言此言場官並未留心,隨意擺擺手:“完好無缺。”
“那便好。”孟嵐粲然一笑,提高聲音,“甲申號考卷完好無損,順利交卷”
場官不由面色一黑,這小子是懷疑他背後污損他的卷子
孟嵐定定看向場官,其中意思非常明顯:對就是懷疑你們對卷子做手腳。
場官冷哼
考卷順利送進中廳交到閱卷管手中,孟嵐心中鬆了口氣。科舉雖然管理嚴格,卻並非無縫可鑽,否則歷史上就不會有那麼多舞弊案了。
此時卷子既已交給閱卷官,不論是場官還是鄭平都無法插手了。
孟嵐正打算轉身離去,卻看到鄭平站在臺階下,眼神如淬毒般看向自己。孟嵐皺眉,看來這鄭三是和他徹底結仇了。
也罷,昨日鄭平手中的紅纓槍倒下時,他們間就沒有和解的可能了。
想到當時正對自己的、閃着寒光和暗紅的利器,孟嵐不由心中冷笑:連自己這種經歷豐富的成年靈魂都被嚇一大跳,如果真是一個9歲古代兒童遇到這事,估計當場沒法繼續考試了,說不定還會對府試產生心理陰影。
孟嵐步下臺階往大門方向而去,卻半道被攔下。
“站住”
孟嵐側頭看向攔住自己的人,上下打量着。秦子函並未留手,鄭平臉上的傷已開始泛紅發腫脹,原本尚算清秀的小臉顯得醜陋起來。
見眼前少年一副漫不經心看好戲的模樣,鄭平心中的怒火越來越盛:若不是這小子,他怎麼會得罪秦公子
見鄭平牙根緊咬,緊緊拽着拳頭。孟嵐挑眉:“怎麼傷疤還沒好鄭三少就想打人了”說着看向大門的位置,七八位考生正聚在一起等待開門,秦子函恰在其中。
鄭平順着孟嵐目光看去,適逢秦子函回看過來。接觸到對方冷冰冰的目光鄭平瑟縮了下,方纔那頓打是有生以來最慘的一次,也不知道對方一介書生爲何力氣那麼大。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句話我有些不太明白,不如鄭三少爲我解釋一番”孟嵐歪頭含笑一副真誠求解的的模樣。
“你”鄭平咬牙切齒,“你給我等着,不過一商人之子”
“鄭三少應該儘快回家,躲在你爹的羽翼之下。”孟嵐冷笑一聲,推開攔住去路的鄭三。“就是不知你爹的羽翼是否足夠堅厚,能否擋住秦家的怒火。”
說完也不管鄭三在身後氣得跳腳,施施然走到大門前。恰好此時聚齊了十人,考場大門吱吱呀呀打開,衆考生魚貫而出。
和現代的高考一樣,考場外圍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多是考生的家人。
士農工商,自古以來士便處於地位最高的統治階級。底層人民若想提升階級,只有通過科舉一條路。大家都想做人上人的“士”族,便導致書本價格極貴。
然而此時生產力低下,一畝良田收成才五、六百斤,這還是老天爺給力的情況下。如果碰上災年,更是顆粒無收。百姓們往往餬口都難,又哪有餘錢購買書本。
但考名的誘惑實在太大,僅秀才便能爲80畝地免稅。因而一旦家中發現天資聰穎的孩子,往往是舉全家甚至全族之力供養。
在這種壓力下,學子們更是竭盡全力用心苦讀,只待一朝高中報答族人。心思全用在了讀書上,便導致忽略身體鍛鍊。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等等形容書生的詞句便是因此而來。
考場簡陋,還要頂着強大的精神壓力連續四天殫精竭慮,如果體質太弱往往撐不完全場。
“出來了出來了”
見大門打開衆人紛紛圍上,有心急的當場便問起考的如何。
“這次如何能否中榜”
考生不耐煩道:“不知道,我糊里糊塗就答完了。”
“哎你怎麼能不知道呢這都考了十年了每次都不中,回去可怎麼和鄉親們交代”
孟嵐越過兩人走向正向自己揮手的家人。
“娘。”
徐氏上下打量了會孟嵐。
自第一日起,便有考生非正常出場。有被軍士擡出來,說是突發疾病讓家人趕快帶回去醫治的;又有在考場喧譁而被趕出來的;還有因弄污卷子而離場的;更有因誤帶了紙張被視爲作弊,禁止下一次參考的,種種情況不一而足。
非正常出場的考生們或大聲啼哭、或癡癡呆呆、或捶胸頓足面露癲狂只狀嚇得徐氏心驚肉跳,生怕孟嵐也和他們一樣。
見孟嵐精神尚好,徐氏不由鬆了口氣,又關切詢問餓不餓渴不渴。
孟嵐隨意迴應着,眼神卻在人羣中搜尋,剛纔他明明看到人往這邊來了,一眨眼就不知去了哪裏。
“娘,您剛纔有沒有看到秦家人”
“秦家人”徐氏一愣,她並不記得交好的人家中有姓秦的,“哪個秦家”
不待母親回答,孟嵐便眼前一亮,街角那輛青帷車旁不正站着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