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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瑚笑道:“得虧是我們院裏, 嬸嬸時常寫幾個字, 奶奶得了好的就往這頭送。要是旁的院裏, 還得去奶奶那處領去。只我不識字, 不懂好歹,回頭開了箱子嬸嬸自去撿,如何”

    管平波笑道:“我又不是才女,非要那松煙墨薛濤箋,隨便拿些給我即可。順道尋尋有沒有字帖, 沒有我去外頭買。”

    珊瑚應聲而去。

    管平波又看了一回書, 擡頭時見雪雁一針一線的縫着一件衣裳, 半日才一小段, 嘆道:“你這得做到猴年馬月。橫豎是中衣,你縫稀疏一點,又省棉線, 又省功夫。”

    雪雁頭也不擡的道:“我們的胡亂對付也就罷了,嬸嬸的衣裳那麼大的縫兒, 叫人瞧見,還說我不精心, 要我何用”

    管平波笑道:“都穿在裏頭,誰看呀。”

    雪雁道:“叔叔看。”又勸道, “我瞧嬸嬸是個不愛女紅的, 只好歹學兩個花樣, 逢年過節的正好孝敬奶奶。嬸嬸休看胡嬸嬸蠻橫, 她的針線可是一等一的好。”

    管平波素來敬業,有老員工提醒,遂認真問道:“要繡花還是隻要縫衣裳”

    雪雁道:“嬸嬸要會繡花就更好了,不會繡縫兩件衣服亦可。眼看要中秋,嬸嬸是趕不上的。不如去正屋裏討幾塊料子,細細密密的做了,到了年下,也是一片孝心。”雪雁笑道,“嬸嬸別嫌我囉嗦,我們偏房的,又不當家,統共一月幾百錢的月例,想要在長輩跟前出頭,不靠着一手活計,還能靠着什麼呢嬸嬸會寫字是好,那也只能孝敬嗲嗲,奶奶可不大識字。”

    管平波想了想道:“抄佛經呢”

    雪雁道:“佛經是好,可那是咱們正屋裏的獨一份,嬸嬸如何好爭搶”

    管平波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有旁的法子,你把你描花樣子的筆借我,再去給我尋一疊紙來。今日初十,若是城裏的工匠手快,沒準兒能趕上中秋節禮,趕不上也沒什麼。”

    雪雁聽的一頭霧水:“什麼工匠”

    管平波笑的神祕兮兮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雪雁笑嗔道:“月錢初一才發,你可沒趕上這個月的,請外頭的工匠,你有錢麼”

    管平波道:“媽媽給我錢了,夠使的,放心。”

    雪雁怔了怔,心中納罕,奶奶從未單給過哪個兒媳婦銀錢,若說管平波光身一人進來,胡三娘同侯翠羽這般做妾的,哪個又能有正經嫁妝可見是她家嬸嬸能打,入了奶奶的眼。想到此處,不由心中一喜。做丫頭的自是盼着主子好,主子好她們未必好,可主子不得臉,她們更沒指望。見管平波還看着她,立刻回神,尋了一根描花樣子的筆,趕緊去正屋找珊瑚討紙去了。

    不一時回來,就見管平波趴在桌上,拿着把菜刀削木頭,還抱怨菜刀不趁手。雪雁嘆道:“好嬸嬸,你又要作甚”

    管平波道:“我要尺子圓規量角器,家裏只怕沒有,不得手動做”阿彌陀佛,幸虧她是工科生,在鄉下生活又艱難,想方設法的賺錢填肚子,基本功倒是沒丟下。當年她的兔子籠就做的極精緻,兔子被人搶了,她只好把籠子挑去集市上賣了換錢,才把賒小兔子的賬還上。其實就她的手藝,若在個法制健全的太平時代,再怎麼着也不至於淪落到給人做妾。古代的殘酷就在於,不是勤勞聰慧就可致富。託生成個女孩子,當真是沒有個好爹,再大的本事也無用。非得到了竇家,纔有希望一展長才,才能想將來、想前程。

    雪雁道:“尺子我就有,圓規在外書房裏瞧見過,量角器又是什麼”

    管平波眼睛一亮,對啊竇家是行船的人家,造船業可不就是工科,別的沒有,工具一準有類似的。立刻從椅子上跳起,提起裙子就往正院裏跑,預備尋肖金桃找東西。

    肖金桃正在算賬,算盤打的噼裏啪啦響。見管平波一陣風的衝進來,笑道:“你又打哪裏瘋了來”

    管平波一臉討好的道:“媽媽,我想要個圓規和量角器,家裏有沒有”

    肖金桃道:“圓規有,量角器我沒聽過,你阿爺的外書房裏有好些文具,我喊個人帶你去挑。”又問,“你找這個做什麼”

    管平波道:“一時說不清

    楚,我做好了給媽媽瞧,你一準誇我能幹。”

    肖金桃笑罵道:“你一準沒幹好事,別拆了屋子,叫人告到我跟前,我可是要使家法的。”

    管平波道:“家裏屋子那樣結實,我還拆不了,放心。”

    肖金桃便喚來自己的貼身丫頭寶珠,叫帶着去外書房尋傢伙。管平波心急火燎的,拉着寶珠就跑了。

    到了外書房,只找到幾個極精巧的銀製圓規。管平波道:“沒有尋常些的麼”

    寶珠道:“我去庫裏找找。”說着,就往間壁的架子上一個一個的盒子翻找。管平波跟着進庫,箱子上皆貼着字條,找準工具箱,一把就拖了出來。裏頭

    整整齊齊的碼着各色工具,不獨有圓規,還有小刨子、小錘子、刻刀等,不由喜出望外。一疊聲問寶珠:“箱子我能搬走麼”

    寶珠湊上來一瞧,都是些不值錢的工具,爽快的應了聲:“可以,我回奶奶往賬上寫一筆就是。”

    管平波高高興興的把箱子拖出外書房,路上恰好遇到那日同她比武被她打趴下的譚元洲,兩個人一齊把箱子擡回二房。管平波又從廚下摸了幾塊木頭來,立刻開工做趁手的工具。

    珊瑚聽見西廂叮叮噹噹的敲擊聲,無奈的對練竹道:“我們管嬸嬸不知又淘什麼氣,從奶奶那裏討了一箱子工具來,在屋裏做木工耍呢。”

    練奶奶皺眉,正要說話,就聽練竹道:“你操心這個作甚她一個做妾的,晚間老倌去她屋裏,她好好伺候就罷了。不要她自找了自玩,還要她作甚替我當家不成”

    練奶奶拍着女兒的手道:“還是你明白。”

    練竹調整了個姿勢道:“媽媽別老記着我們家往日的規矩。那會子家裏當官,做妾的得同丫頭一般在妻跟前伺候着。現都敗落了多少年了,還提往日做什麼再說,練家便是還有人做官,與竇家有什麼相干”

    練奶奶撇嘴:“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家妻不妻,妾不妾的。”

    練竹心中不耐煩,淡淡的道:“當官的亦有二房,正經的妾還能請誥命。不過白讓人叫她們一聲嬸嬸,她們是有婚書還是擺酒唱戲有族人作證也就是竇家不興做小氣事,不說旁的,我那大侄子的妻族沈家,當年老嗲嗲前頭嚥氣,老奶奶後頭就把妾一股腦發賣了,連生了兒子的都不管,誰能說個不字。我做什麼同她們一般見識我現只盼着她們幾個肚子有動靜,我不信一個胡三娘不識好歹,我一屋子丫頭小老婆,還個個都不識好歹了。”

    練奶奶忙道:“我不過白說兩句,你又動氣。罷了罷了,我不招你,橫豎姑爺不是寵妾滅妻的,你們愛怎麼着怎麼着吧。”

    練竹聽着母親的糊塗話,越發氣悶。心道:怪道練家敗落到今日的模樣,連拉一個打一個的把戲都不懂,還要指點江山。她爲什麼不寵着管平波難道她還寵着胡三娘便是管平波日子長了也學着目中無人,她有的是水靈丫頭。耗到自家生了兒子,或抱了丫頭的兒子,真當她不敢學張明蕙撒潑巴州悍婦當是說笑的麼

    出了一回神,摸摸肚子,嘆了口氣,吩咐珊瑚道:“我屋裏還有些玩具傢伙,你收拾出來,與管妹妹送去。她小小年紀沒了父母,怪可憐的,只好我們多疼她些吧。”

    貝殼笑道:“越發縱的她孩子氣了。”

    練竹笑了笑,孩子氣有什麼不好就是一直長不大,她纔好等人生了孩子抱過來養。弄得風刀霜劍,倒叫她學着懂事了。橫豎也不虧待了她便是。

    回到家中,門口的僕婦忙趕上來道:“管嬸嬸,族裏的遜敏叔來了,說是要求見你。如今在嬸嬸屋裏喫茶哩。”

    管平波想了想,並不認識什麼遜敏。點頭道謝後,直往正房去。雪雁在屋內聽了動靜,趕緊迎上來,替管平波打起簾子,隨着進了屋內。

    練竹見了笑道:“你可算回來了,”又指坐在下手的一個年輕公子道,“這是遜敏兄弟,才從韶書院回來,你來見見吧。”

    管平波端正的福身一禮,竇遜敏早避開了,忙做了個深揖:“不敢不敢,小弟不才,見過小二嫂。前日見了小二嫂的機關,至今讚歎。小弟幼時便喜此道,如今見了高人,特來拜見。”

    管平波側身避過禮後,方笑道:“做着耍的,難爲能入叔叔1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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