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亭說的沒有錯,林婉如是她的母親,是在這個世界上一旦消失,就不會存在的人。
林疏星看着窗外漂浮的大塊雲朵,微不可察的嘆了聲氣。
她在心裏默默唸道,最後一次了。
飛機平緩行駛,機翼在空中留下一道綿長的陰影,隨着細風慢慢消散。
深夜的洛杉磯,沒有多少旅客,林疏星推着行李從機場出來,隔着一條馬路看着遠處墨黑的天空和一旁的皎潔彎月。
古人說的對,家鄉的月亮永遠是最圓最亮的。
此時此刻,沒有多餘的時間給她感慨。
不遠處,方亭從車裏下來,過膝的風衣隨着她的步伐略微向後擺動,行走間隱約帶着風。
強勢冷淡的眉眼在看到林疏星時慢慢舒展,嫣紅的脣勾着一抹笑意,“冷不冷?”
林疏星看着方亭的這一身打扮,愣是晃了幾秒纔回過神,“方亭姐,你怎麼換風格了?”
方亭接過她手中的行李,模糊解釋了兩句,便岔開了話題,“走吧,天怪冷的,先回家吧。”
“嗯。”
林婉如住在市郊,一棟兩層的小別墅。
此時是深夜,客廳裏卻依舊亮着燈,林婉如跟着方亭走進院子,看到院內的空地處堆了一個體積龐大的雪人。
夜色深沉,藉着朦朧燈光,只能看到個大概輪廓。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客廳裏的壁爐正燃着,林婉如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手裏拿着本書。
似乎是聽到開門的動靜,她淡淡開口,沒有回頭,“阿姨給你留了喫的,在廚房自己去弄吧。”
“好,我等會去。”方亭回頭看了眼林疏星,抿脣笑了笑卻什麼也沒說,直接拉着她走到林婉如面前,溫聲道:“你看看,這是誰來了。”
林疏星這會纔看到林婉如的模樣。
明明才幾個月不見,她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臉龐沒了精緻的妝容,眼角的細紋比以往更加清晰,發宇間也有了許多銀絲。
更加不同的是,她看着林疏星的目光也比以前要陌生。
就好像……
她從未見過林疏星一樣。
這個可怕的事實在下一秒得到了驗證。
林婉如合上手裏的書,目光掠過林疏星,徑直看着方亭,“你又在胡鬧了,這麼晚了,還隨便帶個人回來給我認。”
聞言,方亭微不可察的嘆了聲氣,脣邊的笑意僵滯了幾秒,微抿着脣,“好了,我下次不帶了,你早點休息。”
林婉如點點頭,把書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起身往樓上去時,朝林疏星微微頷了頷首。
木質的樓梯踩上去,有細微的聲音傳出。
不過,這聲音很短,不消一會便沒了動靜。
林疏星的心隨着這聲音的消失,往下沉了沉,直至墜入深淵裏,後背冒着些許虛汗。
她舔了舔脣角,嗓子由於長時間沒有進水,又或是其他原因,有些發澀,“她……我媽媽她怎麼了?”
方亭微咬着腮幫,慢慢吐了口氣,沉聲道:“阿爾茲海默症,就是你們常說的老年癡呆。”
方亭回頭看着站在身後的人,微斂着眸,“我說她狀態不好,是真的很不好。”
她抿着脣角,目光看着方亭,卻又沒有聚焦,整個人好似靈魂出竅,無法思考也沒有任何動作。
方亭知曉這些話對於林疏星來說是很大的衝擊,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將落在一旁的毛毯撿起來疊好放在椅子上,走到門口提上她的行李,回頭看着她,“先回房間泡個澡吧,坐了那麼長飛機,肯定不舒服。”
林疏星擡眼看過去,鬆開緊抿的脣角。
良久。
“好吧。”
房間在二樓,方亭幫她把行李提上去,“你先洗澡,我去樓下看看有什麼喫的。”
“好。”
伴隨着低沉的關門聲,屋裏重新安靜下來。
林疏星在屋裏來回走着,最後直接躺在牀上,天花板上是繁冗複雜的木刻。
她盯着其中一個紋路,視線跟着它走動,反反覆覆。
不知過了多久。
林疏星輕嘆了聲氣,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到徐遲一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落地回信。”
她眼皮垂下來,盯着這四個字看了會,還沒有什麼動作,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徐遲的電話。
接通。
是熟悉的聲音,“睡了?”
林疏星搖頭,又想到此時此刻他看不見,重新開了口,聲音有些低,“還沒有,剛到沒多久。”
說完這句話,她翻了個身,把臉埋到被子裏,甕聲甕氣道:“她不認識我了。”
來洛杉磯之前,林疏星設想了很多種兩個人見面的畫面。
衝突、爭吵,又或是平靜、無聲。
每一種她都想過,唯獨沒有想到,林婉如會把她忘記了。
也許有一天,她也會把所有人都忘記。
可這一天來的也太快了,林疏星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在這措手不及之下,還藏着些許恐慌。
國內。
徐遲坐在沙發上,電視機的聲音蓋過了電話,他伸手拿過遙控器直接關了電視。
這下,屋內安靜了。
電話裏的哭聲也清楚了。
徐遲眉頭微蹙着,抿了下脣角,倒什麼也沒說,靜靜的等着她哭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林疏星停了下來,聽不到電話裏的動靜,側頭看了眼,還在通話中,遲疑的喊了一聲:“徐遲?”
那邊應了聲,“嗯。”
她抹了抹眼睛,起身坐起來,聲音還帶着些哭腔,“你剛剛在做什麼,怎麼不說話?”
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在等你哭完。”
“……然後呢?”
“哄你。”
林疏星破涕爲笑,心裏的陰鬱稍微散了散,“你現在又不在這裏,要怎麼哄我?”
話音落,徐遲沒再說話,背景音是一陣急促的汽笛聲。
過了片刻。
他的聲音重新從聽筒裏傳出來。
“別哭了,我的心肝寶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