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上膳書 >272.有報
    “這些話, 你是不是已經想了很久了”

    星陣之中,宋丸子抓着帆影的髮髻, 拎着他大半是血的頭。

    她怒極而笑, 身上殺意隱隱, 比剛剛談笑間封禁了一衆靈祭師丹田的樣子可怕了何止百倍, 一旁的靈祭師們丹田被封,本是極恨她的,見狀,心中竟然連恨意都不敢再生, 癱地上也勉力往一邊爬去,彷彿現在的宋丸子是個惡鬼。

    “對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下手,心裏總有些不舒服, 不管怎麼說, 幾十年相交,總該是有幾分情誼在的, 我說的可對可惜事情已經做成, 我的丹田是你打碎的, 我的眼睛是你挖掉的,我跌入沉霧淵中萬難再有逃生之地,是你一手所爲的, 你不能讓自己後悔,便給自己找了無數理直氣壯的藉口來填着心裏的口子。”

    剛剛宋丸子的盛怒一擊對帆影來說宛若天崩地裂, 半嘴牙被打飛出去, 臉上更是鮮血飛濺, 一隻眼睛甚至有些模糊了,另一隻眼睛上面也沾了血水,在一片血光中,他看着現在的宋丸子,明明如今耳中還在嗡嗡作響,他還是聽清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你既然存心尋找我的錯處,遂,我呼吸於這天地間都是大錯特錯,更不用說我來歷詭異、身份不明,我說的可對就連我的師父都是錯的,錯在不該將如此來歷不明的我帶進乾元山。”

    她笑了一下,在帆影模糊的視線裏,那隻略帶金彩的眼睛裏卻只有冰冷。

    然後,她又問帆影:

    “我雖然來歷詭異,卻不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在乾元山時,我算不上極好的弟子,卻連與人相爭都無,小有惹事卻不沾大是非,沒有露出絲毫會爲禍人間的樣子吧”

    “只是因爲我身具九元道體,我就該死麼我師父撫養了我,他就該死麼”

    “你告訴我,爲什麼,我就應該被廢修爲、挖眼睛,我師父就應該在無邊絕望中去閉生死關,身死道消麼”

    “你們借天道害人,亦借所謂公理戕害他人,難道手就乾淨了心裏就一點愧疚沒有還敢就能理直氣壯地對天對地說一聲你自己沒錯一切藉口不過是掩蓋你們心中的貪婪嫉妒罷了,不過是心知有罪還要撐着一張人皮於人世苟且,非要將皮畫得再錦繡些罷了。爲惡之人我見得多了,他們大多不肯承認自己所做之事爲惡事。帆影師兄,我本以爲你是個爲惡也坦坦蕩蕩之人,就如你毀我修爲挖我眼睛那般利落,沒想到,我還高看了你”

    重回滄瀾界至今,宋丸子見得最多的,就是狡辯與遮掩,無論是乾元山還是奉天殿,一切都遮遮掩掩,所以一切都骯髒不堪,掩蓋的是庸碌、虛妄、卑劣,這一切,在帆影孤注一擲扯下他自己身上那層錦繡皮囊的時候,那股惡臭之氣,把宋丸子薰到了,要不是他出言牽扯了玉歸舟,宋丸子絕不會揍他,只會遠遠地冷冷地看,反正這樣的人,已經走到了盡頭。

    “高看”

    帆影含含糊糊地張嘴,勉強是個在笑的樣子。

    “你還會高看我麼你和玉歸舟何曾把乾元山上下的任何人放在眼裏你們,星辰陣師,天是你們的,山是你們的,海也是你們的,你們哪裏用得着看我們”

    他覺得自己只要張開嘴,冒出來的就是他這些年積蓄在心裏的毒,可他忍夠了,他就是要說出來。

    “你十二歲,就能靠陣法打敗我,明明比我小二十多歲,修爲進境之快卻讓我以爲自己是虛長了幾十年。在你來之前,只有我師父一個人有我這個徒弟,說是什麼掌門大弟子,在玉歸舟的眼裏卻跟個雜役沒什麼兩樣。那便罷了,我本以爲,歸舟道人修爲高絕,是對誰都那麼冷淡的,可他卻抱回了你,一個剛出生沒多久就能以靈識傷人的嬰兒,我才知道,他也會對人無微不至,可那人卻不是我,只能是你這個天才修士。”

    “憑什麼呢憑什麼你一出生,我想要的一切你就已經都有了就連後來乾元山廣收門徒,還要玉歸舟點頭,他答應山門收徒只是因爲覺得你缺了些玩伴,他自己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徒弟,只有你一個換言之,乾元山的長老們辛苦收徒,初衷不過是選一些人出來與你共賞明月罷了。”

    後來,短短時間裏,乾元山壯大了起來,一躍成爲四大門派之一,不僅招攬了更多的徒弟,也招攬來了有名的修士,他們大多身上有麻煩,可,只要玉歸舟願意出手,那些麻煩都不是麻煩,一時之間,甚至有人說乾元山應該叫玉元山,真的鎮山之寶不是神什麼寶貝,而是玉歸舟自己。

    對於帆影來說,歸舟卻還是那個玉歸舟,除了藉着斜月的面子借書之外,他這個乾元山大弟子在玉歸舟的眼裏就跟一棵樹一塊石頭沒什麼兩樣。

    天長地久,便生無數嗔癡妄念,他嫉妒天賦卓越的宋斜月,也嫉恨不把他當回事的玉歸舟。

    “我不知道自己憑什麼,等我有了閒心,再去查探查探,如今,我知道的是,你心裏這些不甘,最後都成了傷我的利刃。”

    宋丸子將帆影扔回到了地上,拍拍手,又說:

    “我未死,就要將將你們所做的,一一奉還。”

    帆影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他的的丹田深處一陣劇痛傳來,讓他整個人都抽成了一團。

    宋丸子收回拳頭,又看向帆影的眼睛。

    心知自己丹田破碎,帆影慘笑一聲,嘴裏涌出了鮮紅的血。

    “你殺了我吧。”

    “廢了你的眼睛和丹田,讓你少半邊天光,也不能再用丹田修煉,我這份債,你就算還了,剩下更多的,等我和你師父面聊協商一番。”

    如何協商

    以血肉、以性命罷了。

    帆影擡手捂着自己的半邊臉,身上的劇痛猶未停止,他努力想要看清現在的宋丸子,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宋丸子下手極快,錦瀾根本來不及做什麼,就眼睜睜看着大師兄成了不能修煉還少了一隻眼的廢人。

    “大師兄”

    她看着手上還沾着一點血漬的宋丸子,嘴裏的那一句“大師姐”又叫不出來了。

    宋丸子看了她一眼,笑着說:

    “現在你可以帶着你的大師兄回山了。”

    順便回去告訴所有人,她來報仇了。

    “這是那小子想出來的世界”

    站在光牆林立的幻境中,宋丸子聽見那個邪修殘魂如此說道。

    宋丸子不想再用帆影去別的宗門搞風搞雨,這殘魂自然被她收了回來,說起來,這個殘魂的戲也演得不錯,帆影對他諸多試探,所得的全是假消息。

    這些假消息,讓帆影錯估了宋丸子。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乃是用扶舟的夢境,藉着宋丸子在玄泱界當道主時候的收藏一件名爲“何所思”的法寶所造。

    這殘魂也有些沒見識,竟然沒見過這種可以立地造幻境的法寶,看着宋丸子將一個幻陣隨手佈置了出來,又自己走進到了幻境中來,他已經是目瞪口呆。

    “你帶我來這裏,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需要有人幫我一起想事情,這事情還有些機密,才帶了你一起來,你要不想看,我就送你走吧。”

    “別別別我看看看”

    邪修殘魂連聲阻止了宋丸子。

    宋丸子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光牆皆是扶舟心中所想,應該能找到“斜月魔尊”的消息,這個名字,讓宋丸子心中升起了疑惑,纔有了今日的一探。

    這麼想着,宋丸子的手放在了光牆上。

    幽光閃過,她的面前已經不是那些光,而是一個年輕人。

    正是扶舟。

    穿着乾元山的道袍,面色惶惶。

    “魔尊大人,我雖然是乾元山弟子,可我從未做傷天害理之事,更沒傷人性命魔尊大人您不要殺我”

    宋丸子擡着頭,看着一個穿着黑色大袍的女子漸漸逼近了扶舟。

    “哇。”是那個邪修殘魂驚歎的聲音。

    宋丸子沒有驚歎,她的猜測應驗了。

    “果然,在扶舟所知之中,我會變成一個屠戮人命的大魔頭。”

    “別說,他還把你想得頗有幾分殺伐之氣,比你現在的樣子好多了。”

    “有麼”

    宋丸子從儲物袋裏掏出了一個紙包,裏面裝了些酥炸的裏脊肉,她拿起一塊兒,帶着椒鹽味兒吃了下去。

    在扶舟的所想中,“斜月魔尊”一擡手,光影交駁間一陣劇烈晃動,只讓人覺得地動山搖天崩地裂,繼而整個世界都毀於一旦。

    宋丸子拿着炸裏脊的手晃了一下。

    她又去看扶舟的另一段“所思”。

    “我重回人間,爲的就是不能庸庸碌碌地死去不給你們乾元山當陪葬”

    這話是幻境中的扶舟說的,很有幾分慷慨激昂。

    宋丸子卻默不作聲,繼續喫她的炸裏脊。

    “這個年輕人,是恨你、怕你,還是敬仰你啊”邪修越發覺得自己沒見識了。

    “我也不知道。”

    看着“扶舟”抱着“斜月魔尊”的大腿在那兒慷慨激昂,宋丸子覺得,大概自己跟滄瀾界之間有了一條深深的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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