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民國調香師 >34.奪魂金絲薰
    柳雁歡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自家的雕花木牀上。門外丫鬟金猊聽見響動,端着盛滿水的木盆走進來。

    “少爺,您醒了太太吩咐小廚房做了醒酒湯。”

    柳雁歡捧着酸甜的湯水,忍受着一陣又一陣的偏頭痛:“我是怎麼回來的”

    “昨夜一位先生送少爺回來的。”

    柳雁歡低頭一瞧,格子大衣從牀褥上滑落,看着那被他噴過忽必烈麝香的大衣,他哭笑不得。

    金猊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一封信遞給柳雁歡:“少爺,給您的信。”

    柳雁歡展開信紙,面上流露出一絲錯愕。

    信件出自溫如嵐之手,蒼勁端方的字,昭示着字主人深厚的底蘊。

    溫如嵐在信中說,溫家與柳家早年就已斷了來往,如今知悉柳家的變故。或許是上了歲數的緣故,溫如嵐始終放不下初見就一鳴驚人的小子。

    如今韶華香坊越做越大,眼下正要在寧城開一處分店,溫如嵐希望將分店交予柳雁歡打理。

    這對柳雁歡來說無異於天大的好事,他眼下正愁接觸不到制香的營生。溫如嵐的邀請,給了他一個恰到好處的機會。

    韶華香坊的分店開在繁華的朱雀路上,從牌樓開始,一路上小店、書局、銀行鱗次櫛比。柳雁歡被溫如嵐帶在身邊,參加開業剪彩儀式。

    溫如嵐穿着一身墨黑色長衫,手上拄着鑲金的紳士柺杖,襯出了通身華貴的氣度。他談吐風趣幽默,笑容妥帖得體,顯然是交際場上的常客。

    柳雁歡四下望了望,沒有看到溫豁和溫達的身影,溫如嵐竟然只帶了他一個人來。

    心下詫異間,耳邊傳來溫如嵐的輕咳聲:“雁歡,這是韶華香坊的廣告女郎周萱萱;這是我的外孫,韶華香坊的分店掌櫃柳雁歡。”

    柳雁歡擡眼看去,就見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黑底爛花絨短袖旗袍的妙齡女郎。

    她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柳雁歡,伸出白瓷般的胳膊,衝柳雁歡笑道:“你好,我是周萱萱。”

    柳雁歡與她輕輕地握了握手,即便柳雁歡素日裏不關注風月八卦,卻也聽說過這位周小姐的大名。與這一時期許多爲了賺錢而從影的女士不同,周萱萱出生在富庶之家。她的父親有公職在身,嫡親哥哥也是政府文書。

    這樣家境的女子本該生活優渥,養尊處優,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可週萱萱並不這樣,她畢業於寧城最好的女子大學,又因外貌美豔靚麗,一直是校園裏女神級別的人物。

    畢業後她投身廣告文娛行業,一手創辦了“萱憶廣告公司。”除了廣告洽談,她還兼職模特、影星等多重身份,如今更是寧城家喻戶曉的封面女郎。

    “你好,這身陰丹士林的當季旗袍,非常適合你的氣質。”

    周萱萱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豔:“想來柳少也是瞭解摩登風尚的行家。”

    柳雁歡從外衫兜裏掏出一張月份牌,指着上頭以周萱萱爲原型的工筆畫笑道:“行家算不上,只是周小姐在月份牌上的靚麗形象太過深入人心。”

    周萱萱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笑開來,這世上就沒有不想被人誇的女子,偏生柳雁歡這頓誇還熨帖得很,讓眼前的社交名媛也生出了結交的心思。

    他們並排站着,剪刀觸到紅綢子的那一刻,忽然傳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

    柳雁歡朝遠處望去,瞳孔猛地一縮他認得那輛車子,那是秦非然的專屬座駕。

    韶華香坊的開業儀式,秦非然怎麼會來

    同一時刻,圍觀羣衆也發現了秦非然的車,在這樣一條商業街上,有誰不認識秦非然

    “瞧見了嗎,那是秦三爺的車子。”

    “沒聽說過啊,秦三爺怎麼會和溫家扯上關係”

    “難不成韶華香坊也成了秦三爺的產業”

    柳雁歡看了溫如嵐一眼,後者依舊是四平八穩的模樣,臉上沒有半分驚訝。

    車門打開後,只有郭斌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他手裏捧着一個緞帶禮盒,走到溫如嵐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溫先生,三爺恭祝韶華香坊的分店開業大吉。”

    單單這麼一句話,就讓四周湊熱鬧的人沸騰了。全寧城大小企業家,哪個不想得了秦非然的青眼。可長久以來,也沒聽說秦三爺和哪位企業家特別親厚。

    溫如嵐是第一個在衆目睽睽下得了秦三爺祝詞的,大傢伙看向溫老爺子的眼神立馬不一樣起來

    。跟在他身側的柳雁歡,自然也成了打眼的存在。

    柳雁歡一面和各色人等寒暄着,一面耳聰目明地留意着四周的動態。

    “秦三爺禮物都帶來了,怎麼人沒到場”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三爺身邊得了個叫蓮官的戲子,到哪兒都出雙入對的。”

    “對啊,你們是沒瞧見,那朋來戲班門口想見蓮老闆的人都排到大馬路上了。”

    “溫老闆這種生意場上的酒肉朋友,怎麼能跟懷裏的溫香軟玉比啊。”

    柳雁歡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老闆說着話,不經意間就把對方遞來的萬寶路煙盒捏得皺成一團。

    略一愣神,就瞧見那小老闆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像是生怕柳雁歡擡手把他也給搓扁揉圓了。

    因着秦非然的賀禮,韶華香坊的分店着實熱鬧了好些日子。柳雁歡身爲掌櫃,從監督制香到拿貨進貨,真真忙得腳不沾地。

    從前他身爲調香師,可謂是大企業幕後的功臣,如今到了幕前,招呼客人、介紹產品、清點貨物,所有的一切都得虛心學習。他自認做得並不十分好,卻不知他那初出茅廬卻意氣風發的模樣,給客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雁歡對人的洞察力是與生俱來的,他只消看上一眼,和客人聊上幾句,準能推薦出最合人心意的香。

    譬如眼前站着的這位客人,柳雁歡打量着他蠟黃的臉色,輕聲道:“先生,不知您看上了店內的哪種香”

    男人以袖掩口悶咳了一聲:“你們這兒......有沒有安神香之類的。我進來總覺得脅肋脹痛、胸悶,夜裏睡不安穩。聽說燃香有安神的作用,就來店裏看看。”

    柳雁歡盯着男人的臉色看了半晌,問道:“先生近日可是身困體乏、失眠多夢,還時常噁心欲嘔”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肝氣鬱結的症狀,安神香治標不治本,先生不妨嘗試小店新制的香藥丁沉煎圓。”

    “那......那是什麼”

    “顧名思義,藥圓是二兩丁香,四錢沉香與白豆蔻、甘草混合而成,每日服用一丸,口中含化或溫水送服均可,此藥專治鬱結之氣。”

    男人將信將疑地接過那錦盒:“真有這麼神奇”

    店夥計在一旁幫腔道:“先生,韶華香坊向來童叟無欺,您若是服用之後無明顯效果,可擇日登門算賬,我們店面就在這兒,總歸不會跑了去。”

    男人顯然被說動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多少錢”

    “20大洋。”

    男人嚇了一跳:“這麼貴”

    柳雁歡笑道:“上好的沉水香與檀香都不是便宜的藥材,這樣的價錢算公道了。”

    20大洋是普通職員一月的收入,男人面露難色,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可......可否賒賬”

    “不可賒賬。”

    男人的臉色灰敗下去,又聽柳雁歡說:“不過,先生可以立個憑證,分期付款。每月付給一大洋的話,分20月還清即可。”

    男人聞言面露喜色:“太......太謝謝你了。”說着,他從兜裏鄭重地掏出一枚大洋,又規規矩矩地立了字句,約定下月再來付款。

    男人走後,在一旁擦着貨架的夥計不解道:“掌櫃的,你怎麼就這樣讓他把東西拿走了,他看着就不富裕,要是還不起將東西昧了該怎麼辦”

    柳雁歡一面清點賬目,一面搖頭道:“不會的,他雖然手頭拮据,可衣裝整潔,談吐得體,且他的指間有一定厚度的繭子,想來是個讀書人。自古讀書人最好臉面,也最守信用,爲了自身的名節,也斷斷不會欠錢不還。”

    “原來如此。”夥計恍悟,隨即又不解道,“既然如此,爲何不索性讓他賒賬”

    “當然不行,賒賬一舉,有一便有二,容易讓人生出懶惰的心思。且賬目越積越多,償還的任務也加重了,原本還得起的賬目,日積月累也成了鉅款,反倒還不起了。所以,不僅僅是今天這一單生意,今後我們鋪子的生意,只許分期付款,不許賒賬。”

    “還有一條,客人每次還款,都要到店裏來,這其中難保沒有回頭客,這樣一來還能發展出不少的熟客,也算是擴大了客源。”

    夥計瞪大了眼睛,聽着那一套套的理論,由衷道:“掌櫃的,你真的好厲害。”他原見柳雁歡年紀輕輕,還生出了輕視的心思,如今卻是斷斷不敢再偷懶胡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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