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少年音。

    沉夜眨眨眼睛, 剛剛攏到手裏的鴉黑長髮就流瀉下來。少女有些懊惱地哎呀一聲,循着聲音仰首往樑上看去, 正看到這下午陽光正好時分穿着夜行衣出來活動的江湖菜鳥。

    她、她可真好看

    夜行衣忍不住晃盪了一下,差點沒蹲穩,剛剛嫺熟調戲的口吻也有點結巴起來:“笑笑什麼呀,沒見過採花賊嗎”

    “確實沒見過。”沉夜點點頭,“我看話本上,採花賊都不是這個時候出來活動的。”

    黑衣少俠劍眉星目, 神情嚴肅,“其實我不是採花賊,就你這樣子,還值得本少爺來採”他竭力表現出來不屑, “少爺我行走江湖的路費,都要靠劫富濟貧的, 瞧見你們住在這裏,出手大方的很, 想來定然是不差錢的了。”

    沉夜小聲提醒他:“樑上君子的話, 是不會跟女眷打交道的。”

    少俠說:“我就兼顧兩行不行嗎”

    他終於蹲不住了,從樑上跳了下來,變戲法兒一樣忽閃一下,就見到眼前的少女迷迷糊糊地混到下來。

    少俠十分滿意地把她接在懷裏,用黑色的大斗篷一裹, 撲棱棱就從窗戶跳了出去。

    沒一會兒, 他又跳了進來, 把梳妝檯上的簪子珠花都掃到袖子裏,滿意地點頭。

    這下好了,採花偷盜兩不誤

    掩蓋好行蹤,他們在城郊的山林裏的野廟中住下。

    少俠滿懷得意地把自己的職業生涯第一枝花兒放到展開的包袱皮兒上,就看到少女悠悠然睜開眼睛,烏黑明亮的雙眸安安靜靜,“到了”

    黑衣少俠剛準備把斗篷解下來給她披着,驚訝地指着她:“怎麼回事你沒倒在我的獨門祕藥之下嗎”

    這好看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仙子一樣的少女竟然流露出一點點愧疚的神情:“嗯,好像是對我不起作用的。我很厲害的。”

    “那你幹嘛裝昏耍我玩”

    “對不起呀,我以爲就是要這樣配合着玩的。”少女說:“好像還挺有意思的。我第一次出來逛,就遇到你這樣有趣的人,真好。”

    少俠扶額嘆息,原地打轉:“第一次出來逛你是哪裏的官家小姐不成但你武功又比少爺我還厲害話說回來你不知道採花賊是幹什麼的嗎你幹嘛要跟我出來”

    “我知道的呀。”她說:“我感覺小公子是個好人的,所以我纔不怕。”

    “你叫我公子就好,何必一定要加一個小字。”

    她說:“可是你也叫我小娘子的呀”

    少俠絕倒,想不明白這個小仙女花是真的憨氣四溢沒常識還是故作天真逗他玩,只是在心裏咀嚼了一下“娘子”這個稱呼,不由得雙頰爆紅。

    採的這第一朵花,真的是他江湖第一採花賊兼樑上君子職業生涯的一大敗筆。

    看他氣鼓鼓地不理她,沉夜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大斗篷。

    “小公子,你叫什麼呀”

    少俠悶悶不樂地從她手中奪走自己的斗篷,“怎麼,你想報官你現在知道我打不過你了,還是趕緊回去吧。要不然,跟你同行的男人會傷心的。”

    那個整天臭着一張臉的冰塊男,雖然老老實實訂了兩間房,言辭之間卻總是稱這小娘子親切得很。

    “你是說宿郎嗎”她說,“那你也知道我叫沉夜的,對不對”

    她找了找,找起來一塊小石子,在沙土地上給他比劃。

    “遙夜沉沉如水的沉夜。你呢,小公子”

    “不要叫我小公子。”少俠臉色臭臭的,“我原本的名字已經扔了,反正也沒什麼用。現在你叫我夜行衣就行。”

    看見她神色微妙,好像很想笑的樣子,夜行衣忍不住皺眉低吼:“不許笑作爲江湖第一採花賊,江湖第一樑上君子,我夜行衣的名字一定會響徹天下的”

    夜行衣少俠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抱着黑色的斗篷,漆黑的濃眉皺在一起,整個人都很有晝伏夜出的大俠的風範。

    如果不考慮現在還是白天的話。

    沉夜於是配合地啪唧啪唧鼓掌,“真好說起來,你怎麼會想要當採花賊和樑上君子呀”

    夜行衣深沉地說:“我是仔細考量過的,年輕一輩劍術名聲第一有宿央,恰好我學的就是劍,已經沒辦法再改學刀戟但是我是必然要當天下聞名的第一的,正道做不成第一,這一輩裏風流人、癡情人、二世祖,都差不多齊全了,也就採花賊和樑上君子這兩門行業還沒人出頭,這不是上天給我的就機會嗎”

    沉夜繼續鼓掌:“高瞻遠矚高屋建瓴”

    夜行衣於是略有得色,說:“嗯,以後你如果有什麼想要的,我就去給你偷過來。”

    沉夜說:“不過我如果有想要的,宿郎都會給我的。”

    夜行衣冷笑:“你那個宿郎,我剛剛出城的時候還看到一個小姑娘纏着他叫師哥呢甜的不得了。指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出門辦事,而是去跟情兒幽會了。”

    “宿郎不是那樣的人。”沉夜搖頭反駁,不過面

    上還是有了一點鬱色。

    “我就知道你不信。”夜行衣說,“不如這樣,你跟我打賭,若是他現在跟他師妹在一塊兒,就算你輸,那你就跟我一起闖蕩江湖去。”

    沉夜眨眨眼睛,沒有說話。

    夜行衣故意激將她:“怎麼,你不敢賭嗎”

    少女蹙眉思索了一會兒,竟然真的被他說動了一樣,遲疑着問:“那如果我贏了呢”

    夜行衣說:“如果你贏了,我夜行衣大俠就給你賣命三十年,你讓我殺人我絕不放火,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夠狠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窺探沉夜的神情,“反正你出來也是玩的,闖蕩江湖遊山玩水,跟誰一塊兒都不虧。如果你那宿郎負你,早早甩了他豈不是更好”

    沉夜這才點頭,“那好吧。”

    夜行衣滿意地笑了起來,一揮手撒開他寬大的黑斗篷,威風凜凜,“走,咱們這就去看看什麼情況。”

    宿央出來的時候,往頭上罩了個斗笠。

    他沒有多做掩飾,以免顯得不自然。說書人到處散佈消息,說他手上有絕世劍譜,得之者可天下無敵,所向披靡。未免顯露痕跡,他不得不放棄熟悉的消息渠道。

    多年以來他努力經營的勢力範圍都在華山派門內,他一心以爲自己可以從內部名正言順地當上掌門,繼而執掌勢力,卻沒想到父親一朝反逆,宿央的多年苦心都化爲泡影。若說不怨是不可能的,他以爲自己二十多年來已經心如止水,但是回憶起這一系列的事情,依然不由得心生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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