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下過一場雨後，樹的葉子黃了大半，搖搖欲墜地在風顫抖着。
江淮一帶的平原又開始積起水來，川陝的山區也出現了泥石災害。
“啓稟皇，入秋後的雨與夏季的雨便不一樣了，陰涼潮溼讓百姓感到寒冷不已，現在已經是有些民怨四起，若是將來被褥、糧食等供應不，只怕會引爆民變。”
弘晟強力剋制自己鎮定，但心裏卻慌張起來了，老天爺彷彿是在跟他作對，是不打算讓他安生了。如果百姓不能順利過冬，對朝廷不是怨懟那麼簡單了。
“戶部存銀現在還有多少？”
戶部官員臉愁雲慘淡，“回皇，已經不足三千萬兩了。今年消耗國庫存銀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先前跟韃靼人打仗、緊接着旱災澇災賑濟各地災民，臣精打細算也只能留下了現在這些存銀。”
弘晟知道他所言不虛，可三千萬兩銀子，對於救濟百姓來說真的是杯水車薪。他無力地坐在了御座裏，對周東招了招手，“立刻去清點朕的私庫，還有多少銀子。”
周東苦着一張臉，怎麼往日那樣聖明的皇帝此刻也糊塗了，皇帝私庫裏是有不少值錢的寶貝，可算全部變賣了，也不可能湊出一個令人滿意的數字來啊。
經過清點之後，皇帝私庫所有的金銀珠寶加起來大抵在七十萬兩左右。
弘晟心裏煩躁，將官員們打發至東閣偏殿去，自己則橫躺臥在御座裏，不斷揉着發痛的眉心。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輕輕推開，腳步聲也由遠及近，他無力地哼了聲，“是誰？”
意遠沒有回話，悄無聲息坐到了他身邊。
弘晟好睜眼去瞧，卻見她疲倦地坐在旁邊，臉色蒼白地難看，“意遠？你怎麼來了？你臉色怎麼這樣差？”
他許久不曾踏進後宮，整日爲國事操勞着，手底下的人估計也沒膽量把這些日子後宮的傳言說給他聽，難怪他什麼都不知道。意遠扯嘴角勉強笑了笑，“昨兒沒歇好罷。”
他坐起身攬她入懷，聞到她身若有似無的清香，只覺心神安寧不已，“想我想地睡不着了？”
意遠誠實點點頭，那些流言越是廣傳，她心裏越不踏實，越想依偎在他懷。她今天過來便是想請他陪自己到御花園裏散散步，宮人們都有眼睛，屆時看到她和皇帝的親密，那些不利的流言不攻自破了。
可是，剛纔她進殿前，周東又告訴了她新一輪澇災席捲而來，國庫卻貧乏不已。弘晟現在正在爲政事憂心，她也不得不把自己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我都聽周公公說了，國庫貧乏，皇正在爲如何賑濟百姓而發愁，是嗎？”
弘晟悠長地嘆息一聲，撫着她的後腦勺，兩人的額頭緊貼在一起，“意遠，你說咱們還能渡過這個難關嗎？沒有銀子，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百姓要活命，得有喫的、有穿的、有住的地方，我怕是供養不起了。”
“怎麼可能？”弘晟輕笑，“建造過冬的房屋必須僱傭青壯年勞動力，朝廷必須支付報酬。大周各地糧倉的存儲量已經不足了，朝廷已經開始考慮向鄰國買糧了，怎麼可能不支付銀兩？”
“賒賬不可以嗎？”
弘晟捏着她的臉頰，“你想什麼呢？應對國家大事不是開酒館，哪有賒賬這種怪的說法？難不成朕要跟百姓耍無賴，拖延他們的工錢不發？”
“皇還是沒明白我的想法。”意遠眼的希望之火仍未熄滅，她輕聲問，“青壯年勞動力建造的房屋給誰住？”
“當然是受災害影響的百姓。”
“那既然他們爲自己建造房屋住，爲什麼還需要朝廷支付報酬？”意遠見他要反駁，便忙揚手止住了，繼續說道，“天災面前，本不應只有皇和官員們在抵擋，只有君民齊心協力纔有可能渡過這一場難關。”
“……”
“建造房屋的目的是爲了讓百姓順利過冬，既然最終惠及的是他們自身，他們爲何不能體諒朝廷延發銀餉？”
弘晟的思路好像被打開了，他凝眉沉思，“但百姓未必相信國庫已經臨近虧空。”
“在虧空之前，皇都不必真正實行求賒的方案。皇可以從現在開始公佈國庫存銀數目，在未來每用出一筆，昭示天下，這樣的做法是最能贏得百姓信任的了。”
“……”
“百姓離開朝廷的救濟也活不下去，朝廷沒有百姓的體諒也統籌不起救濟。朝廷和百姓本爲一體，爲何非要割裂開來，互算利弊呢？”
意遠的話鏗鏘有力，她能有如此卓越的遠見全賴此前是貧民的日子，沒有人她更清楚百姓與朝廷的脣齒相依關係。
也是直到此刻，弘晟才明白道晏占卜出來的“帝主東北，後輔在難”的真正意思，意遠的確是輔佐他的那個人，但她的輔佐並不是具體到政策的輔佐，而是在他思路窮竭時，爲他開拓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弘晟召六部大臣重新議事，意遠本欲離去，但弘晟挽留她在乾清宮住了下來，雖然政事迫在眉睫他已顧不許多，但他仍看出她臉的憔悴。
她有話未說。
將各項事情安排地差不多之後，已經接近子時。弘晟回到寢殿後才發現，她半臥在榻，用手撐着額頭，一邊打着瞌睡，模樣倒有些憨。
“意遠？”他拍拍她的臉，喚醒了半睡半醒的她，“別這樣坐着了，快些躺下吧。”
意遠眼神迷離，剛剛從夢境甦醒過來。她看到眼前晃動的高大身影，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嗚嗚地啜泣起來，“皇…你別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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