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一輛軍用卡車急馳。捲起的煙塵如同劈波展開的浪花，在車尾處形成厚厚的霧障，一路續延一路散開，瞬間便將山腳下的草窠染成了灰白色。
後車箱，五六個年青軍人圍着一付擔架坐成一圈。個個表情緊張，神情嚴肅。
唐建忠高舉着一瓶液體，儘量撐直了身，在車輪起伏一一下。
過了一會，液體又輪流到下一個年青軍人手裏。他同樣高舉着液體瓶，始終讓藥液緩緩流入躺在單架的傷員軀體內。
董燕盤腿，緊靠在後車箱的前擋板，他的懷裏抱着傷員的頭。傷員全身都罩在一件毛毯下，臉蓋着一塊白毛巾，那是用來給傷員擋土用的。
車輛每當行出一段路程時，董燕總要對着傷員喊幾聲，“吳江龍，吳江龍。”直到聽見傷員發出哼哼聲，她才停止。
“吳江龍，堅持住，快到了，快到了。”董燕回頭，透過後視窗玻離向前方看了一眼後，轉回頭對吳江龍說。
汽車終於始進一塊平地，奔向一條街道。司機不停地按響喇叭，催促行人躲閃。
風馳電掣的汽車，在窄窄的街道內穿行，檔位很高，速度很快，把店鋪兩旁的路人驚嚇的四散奔逃。
汽車拐過一個彎後，前面路面漸漸寬敞起來。司機一踩加速器，“嗚”汽車又向前躥出很遠。
前面，濃陰覆蓋下的高牆邊，終於閃出了一個大門口。
站崗的哨兵還沒來的急阻欄，汽車便高速駛進了院內。
“不像話，一點規矩不懂。這又不是練車場，耍什麼飆。”哨兵朝着車尾喊了幾句後，還覺得不解氣，隨後又走向崗樓，邊走邊自言自語，“我到底看看你是什麼人，還想在師醫院裏逞能。”然後抓起了電話。
汽車在門診部前嘎然而止。
車的年青軍人們紛紛跳下汽車，把吳江龍用擔架擡下來。
董燕高舉着液體瓶，一進門口便喊，“醫生，醫生。”
幾個男軍醫和護士迎過來，把吳江龍從擔架擡下後，又移到一輛四輪手推車，直接推着進了手術室。
吳江龍一進手術室，手術室的門便“哐當”一聲關了，一下子便把這幾個年青軍人隔在了門外。
“好了，哥幾個任務完成，多謝了。”唐建忠向其他幾位軍人致謝。
“老唐，都是自己弟兄，用不着客氣。”一個軍人說話。
“你看，這又不是咱連，想留你們喫頓飯都不成，改天你們到七連，我好好招待。”唐建忠接着說。
“一言爲定，改天，我們一定過去。”還是那個軍人說話。
“我不留你們了，前邊還有戰事。”唐建忠伸出手。
“那我們走了。你的那個哥們，你好好照顧，什麼時候再到咱邊防團時，打個招呼。”那名軍人也伸出手與唐建忠握手告別。
“好好，等老吳出院，我帶着他一定去。”唐建忠客氣地說。
“我叫杜春生，是四連的，到那一問誰都知道。”還是這個軍人說話。
另有一個戰士插話進來說，“這是我們四班長。”
“巧了，吳江龍也是四班的，你們算是緣份。”唐建忠說。
“好啊！他出院，想着帶他一定去。”
“當然當然。”唐建忠又與其他戰士握手，“我要把你們搶救他的過程全都告訴他，讓他當面去致謝。”
“呵呵！好好，我不客氣。”唐建忠自嘲說，“那你們有空一定我們七連，我要做回東道主。”
“有機會一定去。”吳春生帶着人開始向門口走。
唐建忠一直把這幾名軍人送到門口，朝着開走的汽車揮手告別。看着汽車駛出院子，這才轉身穿過走廊，又回到手術室門口。來到手術室門口後，卻發現董燕不在。不知她啥時離開，也不知她去了哪。唐建忠有些急了,想着如何去找。忽然，他想起來，董燕是師醫院的。
“咳，還用得着自己去找，興許人家不定在哪個老熟人那串門呢！”
唐建忠這麼一想後,便把心事放下。頓覺身疲憊不堪，一陣睏乏襲來。一轉頭，看見靠窗的牆根下放着一張長條木椅。於是便三步兩步趕過去，往一躺，頭枕在手臂，兩眼一閉，不大一會便睡着了。
吳江龍整整睡了三天三夜。這三天，他整個人像天空飄浮的雲，東一頭，西一頭，到處遊蕩。凡是想去的地都去了，想見的人也都見了。特別是那些犧牲的戰友，他真是見了不老少。什麼熟悉的，一面之緣的，叫不名字的等等。有好幾十人在他面前晃動，可是沒有一個人跟他說話。他喊誰誰跑，總也到不了這些人跟前。
他還在一座山見到了一排長江緒。那時，江緒正持着一支衝鋒槍站在山頭。旁邊全是大霧，一個人都沒有。吳江龍看見後，詫異地問，“一排長，你怎麼在這？”
江緒轉頭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不說，隨後整個身體便離了地，向濃霧移動。
吳江龍急了，喊：“一排長，你去哪？”
江緒朝他笑了笑，猛然間，人影陷入霧靄，無聲無息地消失掉了。
吳江龍一直追到山頂，再也找不到江緒。擡頭向四下裏一看，這裏全是永遠也化不開的濃霧，厚實的，一頭撞去似乎會頭破血流一樣。吳江龍想，“一排長不是犧牲了嗎！他怎麼會在這？”正在他百思不解時，他又看見劉嶽從山下朝着他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吳江龍看見劉嶽步履輕飄的樣子，高興地撲過來問，“劉嶽，你傷好了。”
劉嶽也不說話，從他身邊一閃而過。
“劉嶽，你小子傷好了，不認人是吧！”吳江龍氣呼呼地說。
劉嶽也不搭話，只是回頭向他一笑，然後倏地也融入進了這片濃霧。
吳江龍感到非常怪，這裏有什麼好，怎麼都往那去。今天老子不信邪，我也去看看。吳江龍想到這，開始整理身衣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前胸到處是血。不覺驚叫到，“媽呀，什麼時候我的身這麼髒？”再想想一排長江緒和劉嶽，兩個人穿的都是整整齊齊的，像是參加什麼重大節日一樣。吳江龍開始猶豫不決，“我這個樣子，去了不是給人民解放軍丟臉嘛！還是換身衣服吧！”
一想到換衣服，吳江龍這纔想起揹包。“對啊！揹包哪去了，衣服可都在揹包裏。沒有了揹包，什麼都沒有了。那可是我的全部家當！”見不到揹包，吳江龍有些急了，開始四下裏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