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先生蓄滿茶水倒入茶盞,清茶嫋嫋,翠色宜人,“茶本是好茶,奈何這品茶人心性不一啊”
守仁先生一語雙關,道破南楚現狀,中興之勢迅猛,如同壺中上好的清茶,可是品茶人目的不一品不出茶中滋味,看不透興盛下的憂患,不僅會毀了一壺好茶,也會讓毀了南楚社稷的根本。
“那麼閣下以爲,社稷的根本在於什麼”
沈儒安道,“在於民心。”
沈儒安見守仁先生不語,繼續道,“晚輩以爲,得民心者自然能穩定社稷,民心所向自然所向披靡。朝堂百官應以百姓之民聲爲重,不可辜負百姓之期望。兢兢業業執掌朝政,百姓富足安樂,國力自然強盛。”
慕容澤桃花眼一挑,顯然並不同意。守仁先生觀他神態,笑道,“慕容不防也說說。”
“在於帝心。”慕容澤收斂往日的放縱不羈,異常認真地回答,筆挺的脊背隱隱透着幾分王者風範。“爲帝者,俯瞰大局,不可存私心,不可重慾念,穩江山,定乾坤,行仁政,澤萬民,自然四海昇平,八方來朝。”
守仁先生笑而不語,淺淺地品了口茶,良久才道,“二位都是心性堅定之人,何須有疑問。”
夜清婉笑容變淺,複雜地看了眼慕容澤,守仁先生從不妄議,觀人之術也從沒有出過錯。沈儒安已經踏上這條註定染血的道路,難道慕容澤也會
帝路艱辛,從此一生都會牽絆上無數的責任,無數的政務,無數的無可奈何。看淡生死離別,看淡人情冷暖,看淡風花雪月,從此王圖霸業,從此不知歸途,從此知己難逢。
夜清婉的眼神漸漸暗淡,哥哥會失去一個知己,還是會多一個損友,都已經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了。
沈儒墨看着夜清婉的變化,也有些神傷,他不喜歡夜清婉將注意力放到別人身上,這種感覺很不好。他喜歡她那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注視他,追隨他。
守仁先生環顧衆人,放下茶杯。
夜清婉起身,“姑爺爺,你們聊,這些朝政帝業太過複雜,我聽了腦殼疼,我去找姑奶奶。”
守仁先生道,“罷了,坐不住就出去走走吧,夫人今天有客人。”
太過複雜是真,腦殼疼是假,夜清婉到底有所防備,不知不覺她已經深入南楚朝局的深潭,是對是錯,難以分辨,是好是壞,無從判斷。她突然有些猶豫。
夜清婉歪頭,美目流轉,“那我去遛馬了。”
深儒墨意動,也想跟上夜清婉,被她眼神制止,聽話地坐在原處,眼睜睜看着夜清婉離開。
騎上高頭大馬,夜清婉一溜小跑,來到臨安寺。順着一層層的石階,走上山坡,停在寺院門外。
想了想沒有進去,她繞過寺門,順着圍牆走到相對安靜的一處,坐在一塊怪石上。望着山色湖光,不僅諸多感慨。
“客如雲,人如海,唯這青山綠水,知這暮鼓晨鐘,百心浮躁,唯此處純安,三千業障,一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身後一句悠長深沉的佛號,一個穿着樸素僧袍的老僧,每長過鬢,雪白如霜,慢慢踱步走過來。
老僧慈眉善目,動靜心念間,一股與世無爭的清寧禪意,“施主已到南山,爲何不入臨安寺”
夜清婉笑道,“心中有佛,何處不是修行。心中有寺,進與不進都是清淨。”
老僧溫聲道,“施主看的如此通透,萬里江山盡在胸中。”
夜清婉搖頭,似是安慰似是說服,“萬里江山不在我心,我心在蒼茫大地,沉浮誰主,與我何干”
“既然與施主無關,施主又何必留戀一夕之安寧”老僧比了請的姿勢,“老衲與施主有緣,施主不如隨老衲走走”
夜清婉淺笑,“大師請。”
跟着老僧走了幾步,夜清婉道,“大師,我並不想家國天下,干預三國局勢,卻莫名因江湖爭端捲入一場紛爭,如今我已然生了雜念,不再是原本來建安時的純粹了。”
她本是爲了清剿毒宗弟子而來,可是現在,她不僅想要除去毒宗,還想幫助沈儒安登上至高無上的寶座。原本是爲了道義,爲了黎民百姓,可她清楚,現在更多的是因爲一個人,一個讓她牽掛,讓她疼惜,讓她傾心的男子。
老僧道,“施主,天地沙鷗雖好,可是若有違本心,即使純粹,失色的又何止天地。施主若存善念,得善果,行善事,結善緣,足矣。”
夜清婉停住,暗淡的杏眼頃刻點亮,“多謝大師指點,晚輩受教了。”她扶持沈儒安的確有違本意,可若是沈儒安可以仁政楚國,隔絕毒宗這等江湖門派的野心操控,與她最初的目的異曲同工,又有何妨
豁然開朗,夜清婉覺得身心放鬆,跟着老僧繞過圍牆,來到臨安寺後山一處清幽的茅屋小院。
夜清婉環視四周,應老僧之邀坐下,“曲徑通幽處,禪房,呵,茅屋花木深。大師此處,風景獨好。”
老僧落座,“施主身在局中,困惑迷茫,來此處坐坐,拋開浮華,靜心清心,也不枉臨安寺一行。”
夜清婉閉目吐納,將胸中濁氣緩緩吐出,吸入混着青草香的林間清新氣息,慢慢的吞吐,直到身心徹底放鬆。
老僧人也不着急,轉動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唸起清心咒,禪音嫋嫋如天籟,讓夜清婉的紛亂迷茫的心思漸漸歸於平靜和淡然。
許久過後,夜清婉緩緩睜開明眸,那裏閃爍着明亮的光芒,如黑夜如洗,一星當空。她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虔誠地鞠躬,“多謝大師解惑指點,清婉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老僧人虛扶一把,“施主胸懷寬廣,想通是遲早的事,老衲不敢居功。施主前塵已散,不念過往,是有佛緣之人,老衲將此佛珠贈與施主,不說消災解禍,也可保施主安平祥瑞。”
夜清婉雙目瞪大,震驚地看着老僧人,而後在他仙風道骨的眉目中,歸於平靜,伸手想接下佛珠,頓住,收回手,搖了搖頭,“大師誠心相贈,我卻在看到佛珠之後,起了別樣心思,實在有負大師真心,受之有愧。”
老僧人淡淡笑着,帶着幾絲高深莫測,和看透世事的淡薄,“收下便是,佛珠既然贈與施主,便由施主支配。”
夜清婉猶豫了幾息,這才接過老僧人手中的佛珠,捧在手心,再次虔誠的感激道,“多謝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