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望族閨秀 >第九十三章 寒窗
    三省齋書房,孤燈一盞,豆燈一點忽明忽爍。

    沈孤桐守在書案前,一卷國策,旁邊端端放着一隻疊紙的白紙鶴。他輕輕捏起那隻紙鶴,徐徐抽動那翅膀,看着那紙翼忽動,若有所思。

    謝子俊夢中醒來,朦朧了睡眼,支了頭起身問:“沈兄,如何還不安歇呀”

    沈孤桐一怔,自然地收拾書篋,隨手掩蓋那隻紙鶴,卻沒逃過謝子俊的眼,笑了問:“又是疊給薰妹妹的”

    沈孤桐透出一絲靦腆,不置可否,既然被他識破,也只得自嘲的笑要搖頭,將個紙鶴捧在掌心,仔細端看,“明兒一早,我便搬去廟裏小住些時日,這病,頗是惹人嫌。”

    “本不是什麼要緊的病症,都是老祖宗多慮了,我去尋老祖宗說個明白。再說,祖父傳話說,吩咐我搬去養浩軒讀書,你我不同處一室,有什麼妨礙”

    沈孤桐搖搖手製止,“師弟莫多事了,讀書要緊,古廟也好謝府也好,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你我金榜題名蟾宮折桂纔是正經的。”

    謝子俊揉揉眼披衣起身,看着沈孤桐頗有些依依不捨。

    沈孤桐把弄那紙鶴,似是自言自語的嗟嘆:“看到薰兒師妹,不知如何總想起我早亡的妹妹。”他話音遲遲的回憶,“是我這做哥哥的無能,不能保護她,飢寒交迫,她凍餓而死,臨死前,就依偎在我懷裏喃喃地問,哥哥,那仙鶴是什麼模樣的呀。”沈孤桐說着,唏噓忍淚,紅紅的眼看一眼謝子俊勸慰道,“我抱着她僵冷的身子一日不肯鬆手,發誓若是有來生,我一定會做個好哥哥,全力去保護她。”

    他嘆息一聲說:“到底是我那日救師妹心切,情急中,草率了去認罪,讓師妹對我誤會之深一直到如今,似都生疏了許多。”

    謝子俊笑了:“師兄就是爲此事夜不成寐呀。薰兒心直口快,便是那日責備師兄幾句,怕是事後自己也未必記得什麼。況且此事都過了多日了,如今薰兒入宮奪魁,正喜不自勝呢,哪裏還記得這些瑣事沈兄速速睡吧,若耽擱了科考,纔是誤了正事。”

    謝子俊將身子向榻內挪挪,牽動傷痛,眉頭緊皺,倒吸冷氣。

    “子俊,怎麼了”沈孤桐忙起身過來,謝子俊只是擺擺手,側身向內,不再說話。

    沈孤桐湊坐在他身邊,似猜出他的心思,勸一句:“師弟,生在福中不知福,師傅苛責師弟,也不過是望子成龍心切。畢竟謝府不同尋常,師弟又勢必子承父業,是朝廷的日後中流砥柱。那夜那一襲披風護子,師傅憐子之情畢現無遺。倒是師弟太過莽撞了。”

    謝子俊苦澀一笑,似有嗔怪地說:“怎麼話又落回我身上了”

    沈孤桐爲他掖了衾被,含混道:“孤桐兒時就被父親拋棄,母親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子,淪落得爲了我兄妹乞討爲生。娘不許我去做乞丐,說是讀書人最要的就是顏面。直到她死,那負心漢都不曾再露面。若不是師妹成全,師傅收留,怕是孤桐早已是黃土隴中一抔土”

    沈孤桐漠然起身,聲音哽咽,被謝子俊一把拉住衣袖:“師兄,怪子俊不好,不該惹師兄傷心。”

    沈孤桐只剩搖頭嘆息。

    “就是因爲如此,沈師兄才那薰兒當了自己的妹妹,那日薰兒被父親誤會,師兄竟然冒個身敗名裂,也要替薰兒頂罪”謝子俊恍然大悟般。

    沈孤桐點點頭,眸光裏通紅泛了血色。

    “都是薰兒出言不遜了,師兄一番苦心爲她,不論如何,她都不該如此指責師兄的。爹爹那裏,怕也是誤會了”

    “師弟,此事不必再提,清者自清,不必贅言,反顯得文過飾非了。”沈孤桐說得坦然,忽然問道,“不過聽說閣老大人回府,薰妹入宮的時日就在眼前了,潮起潮落,雲起雲飛,變幻莫測,一入宮牆深似海,也不知薰師妹命運如何呢”

    謝子俊也嘆息一聲:“我也不贊同妹妹去做什麼皇子王妃,如大姑母那樣遠離親人,一番風雨別路三千離開家園,隨了皇子遠去封地,有什麼好就是嫁給新太子,日後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宮裏的姨祖母老太后就果然過得舒坦嗎”

    說到這裏,他也透出幾分無奈:“可是祖母一意如此,怕也難改長輩們的意願。倒是薰兒,似不想入宮。”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怕是女子何嘗不是如此。”沈孤桐說。

    沈孤桐望着窗外的夜色,黑魆魆一片,雪在靜靜飄落,扯絮一般反是越來越大,他若有所思,忽然一陣勁風,燭焰一抖,屋內一片漆黑,只留下一股濃濃的焦糊氣息。

    “壽兒,掌燈添火”謝子俊對外面喊,忽然記起壽兒被罰貶出府,忙改了喊“幸兒,添火掌燈。”

    “罷了,睡吧。”沈孤桐說,人語漸杳,空餘雪叩疏窗

    的沙沙聲響。

    晚晴來到大慈悲禪院時,已是夜半,冒了一天細碎的雪花,一路車馬顛簸。她傷痛難忍,似被生生脫掉一層皮。同被趕來寺院居住的更有喜暖香,她哭喪個臉嘴裏一路罵個不停,從老祖宗到謝妉兒,一直罵到慕容思慧和大小姐謝流薰,忽然,她靈機一動轉向謝晚晴擔憂地問,“姑娘可是有了主意難不成就白白的被她們作踐了在這裏等死果然要嫁給那個越國公做妾被那老驢糟蹋”

    謝晚晴冷冷的靠在禪房臨窗冰涼透風的臥榻上咳嗽一陣,掩了口喘息片刻問:“該捎的話,可捎給十舅了”

    喜暖香連連點頭,“你十舅說了,這種花街柳巷經營的差事他最是手到擒來,只是不明白你去尋那些無賴做什麼你十舅一個就夠了。”

    說罷喜暖香掩口竊笑一陣,又偷聲問,“姑娘可是拿得準那大小姐所行之處前呼後擁的,哪裏就容得外人得手”

    謝晚晴蒼白的面色望向疏窗外那雪色,慘然一笑幽幽地說,“御賜的百花魁首又如何驢嚼牡丹,這纔有趣。大家都樂得去看戲,看大戲,那就讓她們看個足。”

    喜暖香似不解其意,追問說,“姑娘這是要”旋即她恍然大悟鼓掌說,“是了是了,讓她生不如死,比姑娘你還丟人落魄十倍百倍,日後謝府有她大小姐的醜事當頭,就無人記得姑娘你今天走麥城的一遭了。”

    謝晚晴的脣角勾起一抹笑意,深沉耐人尋味,卻有幾分陰狠,“姨娘要記得叮囑十舅,不可失手,若是失手了,跌下懸崖的不止我們,他也要粉身碎骨。這唐僧肉也不是那麼容易喫到的。”

    冬日風景蕭疏,車轎行在郊外的運河旁,垂柳枯枝垂絛籠煙,風景宛如一幅水墨畫般的寧靜幽雅。

    流薰姐妹們行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一路顛簸纔到了大慈悲禪院。大慈悲禪院是當年先皇爲了嘉獎靖邊立功滿門忠烈的申國公府而建,謝府又有老夫人申氏這層關係,平日禮佛焚香都要來郊外大慈悲禪院。院內的香火也多由謝府供養。

    轎子停在山門,流薰姐妹下轎,白茫茫一片大雪初霽,紅日當頭,山門外的臺階上坐着幾名乞丐在曬太陽捉蝨子,一見轎子裏娉婷下來幾位千嬌百媚的小姐,驚得目瞪口呆的模樣讚歎,“娘呀,可是我眼花,見到天仙下凡了”

    更有人伸長脖頸如烏龜探頭一般癡癡地望着流薰姐妹。

    毓寧噗嗤一笑對流薰說,“姐姐,看這些乞丐,真是呆傻。”

    “可惡,哪裏來的無賴還不速速把他們的狗眼剜了”謝展顏怒道,家丁忙一涌而上驅逐乞丐。

    “顏兒”流薰喝住她,吩咐丹姝說,“賞他們些喫的,怪可憐的,冰天雪地的。”

    丹姝應了聲,婆子們拿出些糕點撒給乞丐們,一羣乞丐一哄而上的爭搶,卻有幾個紋絲不動,張大嘴只顧癡癡的望着流薰傻笑,垂涎三尺的模樣。

    丹姝不覺噗嗤笑了,對流薰取笑說,“看來秀色可餐,果然是可以充飢的。”

    流薰此時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想不起來是哪裏異樣。

    忽然,汪汪一陣犬吠,謝展顏懷裏的小狗哈哈衝了出去,直奔去乞丐撕咬,嚇得乞丐們驚叫躲避,更有乞丐瞪起眼拿起打狗棒揮舞着蹲身迎敵,向哈哈打去。

    “哈哈”謝展顏驚聲慘叫,急得跺腳指了家丁們大喊,“你們,你們都是喫白飯的嗎還不把這些乞丐打死,救我的哈哈呀。那是貴妃娘娘賜的名貴御犬”

    家丁們一轟而上,打得乞丐們委屈的四下逃竄,不知誰嚷一句,“同當官的沒理可講,快逃命吧。”

    “顏兒”流薰責怪地瞪一眼謝展顏,“你我姐妹來禪院是爲了給老夫人祈福,行善積福的,怎麼可以縱狗傷人”

    “是這羣乞丐不安好心,拿棍子打我的哈哈嘛。”謝展顏驕縱着,反問一旁的謝舞雩,“舞雩你說。”

    謝舞雩訕訕地望着流薰,流薰忿然道,“分明是你的哈哈咬人在先,乞丐纔拿棍子抵擋的。”

    乳孃秋無奈的搖頭,上前扯扯流薰的臂,指指山門,示意她不要再追究,燒香誦經要緊。

    流薰姐妹們被安置去寺院後的禪房,一個小小的院落,格外清幽。

    流薰同毓寧郡主才進了客房,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檀香氣息撲鼻,反嗆得毓寧退了出房,涕淚齊下,咳嗽不止,她揉揉被薰酸的眼抱怨着,“什麼鬼地方可是府裏少舍了廟裏的香火錢怎麼這檀香味道如此的劣。”

    流薰一臉無奈的笑,替她摩挲着背取笑說:“天下能有多少香客如小郡主你你這般富貴嬌氣的廟裏本是僧衆清修的地方,一香一粥的敬奉佛祖,哪裏比得上趙王府,日日焚着沉香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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